战争推进到第九十七座城池的时候。
六王女反了。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各处都有反叛军在与正规荆州卫交锋争斗,就连荆州主城都因为战乱影响而混入了不少难民奸细,城墙根下被处决的百姓的血每天都能流满一海碗。
在此等混乱不堪的情况下,后宫六院的情况也算不得有多好。
七王女棋高一筹,亲自去南边的无尽之海附近请回来一位巫医,从冥府拉回了老王君将死未死的魂灵,终于让昏迷了小半个月的老人家醒回了神。
王君大为高兴,赏了七王女一个五品参谋官当当,还附带好大一片封地食邑,让她日后就算离了王族也不至于过于受人钳制,虽然那地儿现在正在打仗就是了。
身体状况一好,他立刻着手命部下将此次宫变事件的幕后黑手揪了出来———竟然是高贤贵妃。
身为老王君最宠爱的女人之一,她生育了二王男、五王男和六王女三个孩子,最大的一个还在战场上为荆州出生入死,小的两个也从小被誉为王都双星,日后必定有大作为。
她本人温柔贤淑,从不与人相争,一直以来都是以王后的好帮手、后宫的贤管家一职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来的。
谁能想到高贤贵妃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竟然有欺君之疑罪!
老王君懒得听解释,或许他早就在等待今天了———秘查结果刚放在他寝殿中,王君的雷霆旨意就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剥去高贤贵妃的贵妃制仪,将其剜舌割耳打入冷宫!几个王女王男不懂事理,即刻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其余高家人,不论男女,以叛国亡君之罪格杀勿论。
如此狠心的一个人。
二王男尚且还在北部战场上为故州鞠躬尽瘁,日前遭遇了埋伏战,以十敌百,如今是死是活一概不知;她们高家人得运几十年来也算勤勤恳恳,一心做好王家的传声筒和大铡刀。
如今临了临了,这老东西说翻脸就翻脸,完全把她们高家当石子似的踢来踢去,这谁能忍?!
病急乱投医,六王女便干脆反了这该死的天家!
……
第九十八座城池。
四王男在外出微服私访时遭遇暴动,因撤离时间滞后加之腿脚不变,被当地居民认出来身份后残忍杀害,抛尸街头曝晒五日。
这暴动就发生在离荆州主城几百里的都郡中,王储殿下,也就是与四王男一母同胞的昔日的大王女悲愤欲绝,特请上奏调离数千精兵,前往外城,杀敌泄愤。
王君不允。
王储殿下被软囚于宫中,终日郁郁寡欢。
七王女与十一王女在战争中失踪,二王男战死,九王男早夭,十王女、十二王女、十三王男和亲远嫁北地边疆部落,十四王男十五王女早夭,排行十六的老幺尚且只有四岁,今年刚会做诗文。
三王女与八王男一跃成为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
……
第九十九座城池。
六王女兵临城下,带着没甚出息的五王男欲要一鼓作气直冲入王城。
老王君的身体已如衰草,在寒冷的天风中飘摇不定,随时升天。
城外如临大敌,城内却依旧醉生梦死好不热闹,她们甚至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冬猎。
猎物是人。
巫医说,以形补形,老王君身子病弱,那就合该以平民百姓的身体佐以独家密药大火熬出肥油膏,在她的指点下有序进食,老王君将会重焕活力,再返十八岁。
原来她不是巫医,是巫妖。
她面前这一群目光如炬的直立猿,也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妖。
……
第一百座城池。
荆州主城区,王府,老王君寝殿。
“聪儿,聪儿,快,快让父王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燃着龙诞香的辉煌寝宫内,只有一老态龙钟躺在黄金床上的枯槁老人与正当壮年的王储殿下。
巫妖已经履行了职责,收取了任务报酬,逍遥自在的回它的海底龙宫玩耍去了。
这一次的人类灵魂还挺好吃的,嘎嘣脆小海苔,就是有点薄,还禁不住它一口猛吸的,它摆摆尾巴,摇头晃脑地带着最后一片小海苔去找兄弟分享。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老王君双眼无神地大睁着,呼吸断断续续极其困难,然而来自鲛人的梦毒却将他拖入年轻时雄风威扬的美好境遇中:“聪儿,拿镜子来,父王觉得自己好极了。”
搞不懂这个人是怎么有资格登上宝座成为她父君的。
王储殿下懒得和他再废话,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速战速决,她不能再容许任何突发情况的插足。
“哗啦”一声。
半人高的铜镜碎成一片一片的银光。
有人脑袋大的那块最锋利的镜子碎片,被她用灵力包裹着递给气若游丝的老王君。
每一个角都很锋利,它们无一例外,都对准了老王君比枯树更皱巴的脖颈皮肤。
“张大眼睛慢慢欣赏吧。”
她松开了手。
慢慢走到外边来,却又是另外一副天地。
“发生什么事了?”她随手拦住一个脚步匆匆的荆州卫。
卫兵一看是她,勉强停下了收拾金银细软的动作,恭敬到:“六王女的军队内讧了!”
“一进了城,那些个被收拢的霸主强军通通不听她指挥了,一个个的逮到值钱玩意就跑,烧杀抢掠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眼下,她们就要往王府里来了,殿下,快逃命吧!”
这不可能啊???
王储殿下在原地呆立了好久好久。
舒家家主不是说她会解决城外的叛军吗?还说海妖是她这边的人,王君一死,将这杀头之罪赖在六王女等人身上,她再靠着王城附近的,之前以为四王男报仇为名聚集起来的七千荆州卫在城外听从调令整装待发,在敌人进城前就杀敌军个片甲不留,这样民怨既除,王位岂不囊中之物?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走向的吗,六王女怎么会先一步攻城成功???
她皱起了眉。
王储殿下这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谋士大人咽下杯中最后一口苦涩的茶水,看向舒家家主的眼神里充满探究与怀疑。
她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今日是巫医为老王君洗筋伐髓的日子,六王女的军队在半个时辰前进了城,七千多的荆州卫早已聚集在主城外,只等王储殿下的一声令下。
只有老王君死了,她们才有理由顺利出兵。
如今城内拥堵不堪,六王女的人控制了一切,她们就算是心急如焚也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在城外私宅里坐立不安。
宅子的主人看起来却好像一点儿也不慌张,她甚至有闲心用指腹捻了茶糕为温水池中的锦鲤喂食,那些鱼儿一个个肥胖无比,拥挤在舒依禾手边,翻涌起一阵阵血红的浪花。
谋士看得头晕,默默收回了窥探的目光,又耐着性子续了一杯苦茶。
她清了清嗓子,心中总觉得这原该天衣无缝的计划有哪里不对,她们是否太依赖这半路出家的南域少家主了?
然而就算所有人都隐隐知道这一点,她们也无力改变现在的局面———老王君刚愎自用,脑筋越老越糊涂,看不得自家孩子的势力发展过他,早已有另立王储之心思,他只想要一个能安分待在王座上的傀儡,方便他予取予求,必要的时候还能做个替死鬼。
各方阵营是早就站队好的,随着王子们的不断出局,也不断有新的势力加入其中,试图搏这一份从龙之功。
南域舒家就是其中能力最突出的那一座庞然大物。
那边靠近妖界的无尽之海,民风开放彪悍,又是母系氏族传承,原本实在和内地的其它几个地方说不上话。
何况又有上一代的恩怨…舒大将军当年死的可不清白,桩桩件件,大家伙儿原都以为她们不会再掺和进王城之争中来了。
谁料这一任的家主却是个有野心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谋士不耐的目光,将桌子上整整一盘茶点都倒完了的舒依禾终于慢条斯理停了手,垂着袖子用灵力捞了其中最肥的一条上岸。
“这鱼儿肥吧?”外边喧嚣震天,这边却安安静静,端的是好一种闲情雅致,她甚至还有心情同谋士说笑:
“喂食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必要将其慢慢喂养,放足诱饵,然后在肉质最鲜嫩的时候下狠手捞上来,这才好吃。”
谋士点点头,赞同此言,她以为舒依禾是在指王储殿下和她姐姐舒挽月所支持的八王男。
听说那舒大少奶乃是位修道之人,感召天命,决定下凡来为她人助力。却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选来选去,竟然选了个软骨头还鼠目寸光的八王男。
近来有一队装备精良的卫队所向披靡,旁人都说是荆方观天神下凡百战百胜,那也只是偏偏平民百姓的遮羞布罢了,稍微有点权势地位的,谁人不知那其实是舒道君组建的舒家私卫?白白便宜了荆方观那蠢货。
还是舒依禾这个家主脑袋聪明些,主动投诚又送了她们几份大礼,拉死了好几个王位潜在竞争者,王储殿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就捏着鼻子同意了舒依禾的投诚归顺。
事成之后,八王男必然会被王储殿下杀死,到时候,身为姐姐的舒挽月会不会恨死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妹妹呢?
姐妹为男人反目成仇,哈,说来也算一桩千古逸闻了,掺杂着利益权势的桃色传闻永远惹人喜爱,可以想象到即使百年之后,这三个人的名字也会捆绑在一起,永远流传下去。
谋士大人想了又想,嘴角不由得勾出一抹带着恶意的笑,有点怜悯的又看了一眼尚且一副怡然自得模样的舒依禾。
恰在此时,铜钟大震,那悠远辽阔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与空的缝隙,塞满在每一个空茫的角落,让听闻之人无一不心神大震。
老不死的驾崩了,王储殿下那边得手了!
谋士猛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激动到:“舒家主,走,我们快带着人去王府!”
“好啊,”流水泊泊,舒依禾的笑容在升腾起的水雾中变得飘渺难测:“这就走罢,不过只是我走。”
谋士黑眉倒立,心情像浇了盆冰水般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她低头收目左右看了看,四下果然空无一人,既如此,谋士当机立断将手中滚烫的茶杯往舒依禾那方掷去,随即立刻逃身,袖中同时一闪,往天空喷出单色焰火。
“舒家家主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