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话找话,和云菩聊了几句,在她终于绝妙的想到了一个台阶——比如问候一下云菩是否身体抱恙,云菩很倒霉的错过了这个翎子——她坐不住了,跑出去换衣服。
等她梳洗后再转回来,任谁都能猜到她这是已经准备睡觉了。
“坐。”云菩换了一件深蓝抹胸长裙,似乎是绒的,不太像丝绸之类的料子,外边罩着常见她穿的淡绿色大袖,至于那如墨的青丝是从来不梳的,最多在发尾处拢一拢,翻腕一合扇子,随意指了个位置。
她手里拿的扇子很奇异,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泛着金属的光泽,是银色的,瞧着倒像是刀剑一般的质地。
既然云菩示意她自便,她便在书房里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小鸾说的不错,”她说,“你总会宽恕她。”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云菩问。
“小鸾说她需要一些器具。”说到此,梅梅神情黯然,“大抵是担心,阿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在京兆,她难逃其咎。”
“她一直都是个奇怪的人,”她倒了杯茶,“不过你大可安心,她肯救,就是能救。”
“菩萨保佑。”梅梅和母亲有点像,时不时的满口神佛,不过梅梅到底是一个狡猾的朝臣,她只是口头上祈请一下包保佑,实际上并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要不要探望柔嘉,她很惦念你。”
“你不好奇吗?”她当然知道梅梅话里有话。
和梅梅这种人说话还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因为梅梅足够聪明。
“当然,”梅梅说,“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傻人,所以你应该是有你的道理。”
“周天子所御七国,齐楚秦燕赵魏韩,皆是一方之主。”云菩道,“他们称得这个王可不是周皇室封的。”
“那你觉得你是秦襄王吗?”梅成雪问。
处于权力漩涡之中的女子甚少,她见的不多,遇到云菩之前,她见过的无外乎纪三小姐与官家,但无论是纪三还是官家,和她一样,不过是美貌又身如浮萍女子,不管摆出怎样的姿态,做事时都透着战战兢兢和胆怯——是的,胆怯,她们似是觉得自己在窃取这份权力。
和她们相比,云菩性格更清高自傲,这类人很容易养成又卑又亢的性情,但她坐在这里,却会懒散地说上一句:“秦二世而亡,这不吉利。”
“说句不该说的,”她说,“陈国是个好敌人,却不是好盟友。”
“那我也说句不该说的,”云菩嫣然笑过,“漠东一日不称帝,料理藩王就只是皇家私事,若漠东称帝,那便是北齐与北周了。”
除去她与栋鄂东哥的私仇外,她将漠东置于首要目标的原因主要是担心栋鄂东哥称帝。
她那里的东哥没这么干可不代表这里的这个家伙不会这么做。
漠东地广人稀,部落零散,罢黜一个没能有幸称帝的藩王,进而对管理各地的诸侯施展一些可怜的善意,日子对付着还能过。
倘若漠东的诸侯一定要把东哥送上帝位,那就意味着他们会和漠西死战到底。
诸侯王手下的大臣只是打杂的官吏,和皇帝御前内阁的尚书不可同日而语。
而东哥称帝可比她容易多了,东哥是个男的。
“是在宽慰我吗?”梅梅笑着摇摇头。
“为了让你心里好受些,”她说,“我娘是太常长公主。”
梅梅叹了口气,“算了,”她肯定是一个很勤奋的人,非常可靠,到了晚上还能衣冠楚楚,简直跟东之东的女孩截然不同,是崭新的希望。
她等到了梅梅的那句“我需要找一份活计”,结果下一句就把她的希望砸进谷底。
总之,珠珠说得对,人不摸鱼还活着干什么。
梅梅说,“我能帮你挑选衣裙,帮你梳梳头。”
她一下子就笑得很僵硬,“我为什么需要人帮我挑衣裙?”
“你不是皇帝吗?”梅梅显然是对上城还心存幻想,“你每日朝服穿什么,燕居服穿什么,常服穿什么,肯定都要人打理。”
金墨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她端着个杯子,踩着木屐,用发网兜着长发,穿着件可能是她年轻时很钟爱的丝绸睡裙,是白底红樱桃的,边喝水边吃夜宵点心边问。“你有访客?”
梅成雪这下算是信了,云菩没说谎,她可能或许真的是漠西最精致的姑娘,最起码她还是比她姑姑讲究点的。
“我们随便聊聊。”云菩介绍,“这位是梅小姐。”
她真的怀疑她二姨阴魂不散,并且今时今日她做出了重要的决定——把瑞国长公主的骨灰罐子挖出来,给纪鸯送过去。
其实她已经忘了为何这间行宫离温泉近,又在山上,冬暖夏凉,是最好的住处,且是阿瑟娜萨满设计的,房子建的很漂亮,可她却不常来住。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她猛地想起讨厌的萨满阿姨。
这间行宫是萨满阿姨的住处,历任萨满都有自己的所长,或擅长制药,或擅长用毒,唯独这任格外不同,她擅长养“蛊”,严格来说不是戏文里的那些玩意,更确切的名字应该是会产生奇怪气味的菌和莫名其妙虫子。
菌和寄生虫都是在人体里肆虐,却难以饲养,对环境极其挑剔,导致这个阿姨占领了行宫的三楼和四楼。
她和这任萨满其实有点过节,在很小的时候,她也想过要不要以后当萨满,只是她短暂的做了四个时辰的小巫婆就意识到,这活她干不来。
巫婆其实人不坏,就是性格内向,只喜欢一个人呆着,本质上她们是相似的一类人,所以她也绝对不会去打扰这个巫婆,因为巫婆连跟陌生人一个桌子吃饭都不乐意,更不必说干涉朝政大事,因此她们相安无事。
只是巫婆养东西的坛子时不时的炸,还会伴随她的哀嚎,大概是辛勤数月的劳作不仅什么都没做出来,还搭进去了一个坛子。
梅梅的母亲都颤抖着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她最后的颜面让她回答,“是钦天监……”
金墨也要脸,一本正经,接道:“正使。”
娜娜满不在乎地说:“萨满老姐。”
“巫婆。”琪琪格响亮的回答。
梅成雪转过头。
云菩微笑,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她只是在观星。”只是没多久,云菩便起身,三步并两步冲上楼梯,站在拐角处大喊,“巫婆,你的寄生虫坛子炸了!”
“别瞎说八道。”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从楼上露了个脑袋出来,“只有菌的坛子会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