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奇雅一直都是一个讲究到有些做作的女孩,她吃一个蛋挞都要把它切成两半,优雅地用筷子夹着吃,还会像小说里的贵族一样,吃东西只吃一半,一定要剩。
“总之不是度量衡仙子。我所能看见的牌面是这样。”她说,“要么你看见的是和我一样的点数,要么不同,只不过,这幅牌的玩法不是二十四点。”
茉奇雅沉吟片刻,仍然没有接她推过去的牌,她搁下茶点,坐直了身,拈起她亮的牌,一枚枚的看去,又将牌倒扣。
这里的牌是玻璃制的,又厚又重,不知道茉奇雅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从牌背面描绘的骑士、圣女、传教士与恶魔及独角兽来看,应该是西洋玩意。
重重的玻璃牌磕在黄花梨木制的陈旧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玻璃牌划拉过桌面,走到她面前,随后,茉奇雅重新将牌抹过,重新捻了一副方片的一四五七,亮给她看,而后抽去了方片五和方片七,换了一张红心国王,翻转给她看过后,将三张牌倒扣。
朝上的牌背描绘的是高塔、太阳与湖泊,从塔罗牌的意义上说,有些奇妙。
“只有三张。”珠珠轻轻挑眉。
“第四张牌言之过早。”云菩将所有牌敛在一起。
珠珠支着头,她来来回回地拨弄着牌,“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说的没有道理。”她把牌收好。
“慕如姨是想的。”珠珠岔开了话题。
“金墨。”她纠正道。
“你却不想。”珠珠笃定地说。
“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想的所有事情都和她想的一样。”她笑了笑。
“你们两个。”娜娜冒了出来,“背着我嘀嘀咕咕地干什么?”
她跳蹦过来,一下子搂住了珠珠。
珠珠顿时脸红了,手足无措地拧着身子,“娜娜,你给我走开。”
“哎呀珠珠。”娜娜还是逮着珠珠,使劲儿跟珠珠贴了脸,目送珠珠像兔子一样落荒而逃。
“跑了。”她叹气,再抬眼。
茉奇雅很擅长未雨绸缪,她跑的比珠珠还快,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她缩到书架边,“怎么了啦?”她对自己的厨艺倒是有着明晰的认识,“你们都吃坏肚子了?”
她把茉奇雅抓回来。
茉奇雅这种很小一只的软乎乎女孩很适合被当成布娃娃一样地搂在怀里揉搓,只是除非茉奇雅心情很好,否则就算把她抓住,她也会挣扎着跑掉。
“好啦,知道了,你们都嫌弃我。”娜娜松开手,倒仰着躺下来。
“怎么又都讨厌你了。”茉奇雅上辈子肯定就是只猫,抱她想亲昵一会儿的时候她总是不乐意,一松手她噌地一下往身边凑,挨着她,也侧躺下,一张美丽的面庞接过光影。
“你是不是……”娜娜忽然想问。
随后娜娜说了最可怕的一句话,“算了……不……说真的,云菩,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东哥在一起的那一次。”
云菩听清楚了每一个字,只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问,“什么?”
“你和珠珠是不是都觉得我不干净了,会传染你们。”娜娜虽然看起来是很悠闲地枕着双手,说话语气也像玩笑话,可字里行间全是很多的伤心。
“不是。”她说,“我们可能只是比较奇怪。”
“那你们就是讨厌我。”娜娜交叠手,胡乱的绕手指玩。
“才没有。”茉奇雅沉默了片刻,大概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不知怎得,忽然她自己先笑了,“娜娜是幼稚鬼。”
“可恶,”娜娜也莫名地笑了。“你笑什么。”
“没什么。”茉奇雅摇摇头,她突然又不笑了,脸上浮现出和太后娘娘极其相似的凄凉哀伤,这把娜娜吓得翻坐起身。
“你怎么了?”娜娜凑过去,她抱住茉奇雅,“不要这个样子。”
“我就是觉得……”云菩只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娜娜。
这个世道最残忍的地方在于,明确的让她知道,这不是她的来处,这里的娜娜不需要补偿,这里的竹庭显然曾经是个有谋略与决断的女子。
而她的好友是在深宫中蹉跎到仪态姿容无可挑剔的妃子,不愿多说一句话,不肯多做半件事,她的母亲是怯懦而又身不由己的浮萍。
她却始终、永远——无法救这两个人。
只有四公主的可恶如一。
“你在……”四公主推开门,愣怔怔地看着她和娜娜。
她匆忙爬起来。
“不打扰了。”清歌挑了下眉,她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好把门关上,还顺手帮忙盖灭了灯。
绵绵无措地站在门扉附近。
她于是揉了揉绵绵的脑袋,“我们走吧。”
“官家,”绵绵仰起头,“您认识我?”
“绵绵我当然是认识的。”清歌垂眸,在晨昏交界时刻,她望了眼月色。
她有些羡慕云菩。
世人经常说起漠西的种种荒谬,闻者总是做出面红耳赤的诧异模样。
自记事起,她惯会做出神情上的羞涩与不耻,心中却暗自艳羡。
“喂!”娜娜惨叫。
云菩拉开门追出去,她对此,颇有些哭笑不得。
一辈子里四公主对她所有说过的话里可能就一句真话,偏偏还是她喜欢女人。
四公主站在廊前月下,像一个和蔼又宽容的长辈,冲她莞尔,“我会保密的。”她转过身,使用俏皮的语气和温柔的神情,“不会告诉我阿姐的。”
“就算你告诉我娘,我其实也没关系。”她说。
“我有事找你。”四公主又踱步回来,“你对诸葛文说过什么?”
“不好说,我跟她说过的话有许多。”
“我可以帮你回忆些许。”四公主视线并非始终平和,只是她眼睛轮廓是过于温柔的形状,永远都做不到凌厉。“你对她讲,我有意让她名下庶出之子,继承她的官职与爵位。”
“我听人说,是她上折为这个孩子请封。”云菩只是瞪着那双浅色的杏眼,做出无辜的样子。
“你对她这般说,她自然会以为是我的意思。”清歌有些无奈,“只要她遣人打探消息,自会有人揣测,这是否就是我的意图。”她告诉云菩,“于是喻家真的给她寻了名庶子,她便也真的为柳氏的孩子请封。”她长长的对冰冷的夜空呼出一口气,“她出征在即,我只能赐下恩典。”
云菩默默地看着她,随即,说了梦魇一样的话,“所以朝廷上的那些男人,就更讨厌你。”
“可是不管你怎么做,”云菩摇着头,看起来,她喜欢蓝色和蝴蝶,首饰总是蓝色的珠宝与蝴蝶镶嵌在一起,但她只在首饰上讲究些,可能还有些傲气,不肯穿她送的那些衣裙,她自己的衣裙又永远不合身,也不配她,长相上,她是温婉清丽的女孩,无论是银白大袖还是橘色长裙,都与她不相称。“你不是一个男人。”
“你也不是一个男人。”清歌有一种似乎遇到与自己相似之人的隐匿猜测,她想倾诉,想试探,想看看这种简单又直白地话语,隐藏的含义是否是和她心里所想一样的大逆不道而又与世不容,话到嘴边,却又止言。
那一瞬,她想到的是漠西信国栋鄂茉奇雅的那些种种残忍狠厉手段。
她魔怔般的摇头,想把一切想法赶走。
但云菩的话语又往她脑海里钻。
“皇帝,是世上最尊贵之人。为什么要逼自己和自己讨厌的人合作?和则同,不和则一拍两散,皇帝应当有这样的特权。他们以为你是异类,瞧不起你,逼迫你,甚至想杀了你,忍字心头一把刀,刀入心,心上滴血。”
“让你不高兴的又不是我。”云菩总是用绵软的声音说着令人战栗的话语。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云菩却不肯回答,只是用一种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奇怪问题的视线望着她。
僵持片刻,云菩决定要不还是让半步,“好冷呀,我要回去了。”她看了看夜色,“很晚了,我想睡觉。”
“你故意这般说与阿文的?”清歌最终决意质问。
可惜她只问了这么一句。
似乎在云菩的事上,阿姐是随叫随到的,云菩只是随口抱怨了冷,阿姐不知何时起在偷听她们交谈,忽而从暗处走出,将披风搭在云菩肩上,把她裹起来,搂在怀里,探究的视线,却看向了她。
“阿文的爵位,交给阿文的女儿,不无不妥。”阿姐轻飘飘地说。“所以这有什么?”
“这并无不妥。”清歌说,“我是先皇的女儿,如今是官家,可是阿姐,对的事情,真的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