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不先跟年年一起住?”她不想把奇怪的年年阿娘收进在自己家里——她不欢迎烫手洋芋,当然,她更没胆子让卫明殊住茉奇雅家。“你先去洗漱,休息,等晚上……年年,”她把接风洗尘的活交给年年,“你带你阿娘出去吃饭吧。”
年年平时是个小懒虫,干一点点的活就会叫苦叫累,这次一点都没有抱怨,欢天喜地的搂着她母亲,“好呀好呀。”
“叨扰了。”卫明殊道,“给您添麻烦了。”
她猜等待自己的或许是比在那种地方更痛苦更可怕的未来,但上苍总是残忍也留情,在绝处,会给她生的希望,在生处,又会让她绝望,因此,她学会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坦然面对一切,最终人都是要死的。
天总喜欢捉弄她。
她并不喜欢年年,年年的出生是因为一个富商偏爱孕妇和方便那群人更好的羞/辱/她,可年年却非常喜欢她,哪怕她将年年放跑,年年还会冒着险,从塞外跑回新郑,就为了找她。
而更造化弄人的,是她放走了年年,年年又“放走”了她。
“阿娘。”年年拽拽她的衣袖。“走嘛走嘛,不要在街上发呆。”
“走吗?”她有些许的迟疑。
赫连素言似乎真的说话算话,没有留下看押她的人,也不担心她逃跑,不过,她无处可去,说到底,她不会这里的语言,很难找个地方躲起来,跑回新郑自然更算不上一个计划。
她只好跟年年去了年年住的地方。
年年跟一个名字有点怪的女孩一起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房间不大,被各种杂物塞得满满的。
卫明殊只是草草的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脏衣服,堆在床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衣服。
“净室在那边。”年年走路一蹦一蹦的,“萝卜你给我把你的垃圾杂碎收拾到你那边去。”
“我衣服还没洗,你不要把脏衣服扔到我干净的床上!”罗袖简直要被年年气疯了,“你为什么不收拾你那边?明明是你娘过来一起住。”
“我会收拾的。”华年年决定跟萝卜大吵一架,绝不能在阿娘面前丢人。“你那边这么乱,把我的地方都占掉了,你不收拾我就没办法清理。”
她跟萝卜吵得脸红脖子粗,结果阿娘太累了,先捡了个干净角落睡了过去,还很不幸的选中了萝卜的榻。
这下好了,萝卜炸了,骂人的话像天女散花一般,变成金黄色的奢侈炸萝卜条。
“我要跟你换!”萝卜说,“谁都不许睡我的床。”
“行,那你睡我的床。”华年年刚坐下,萝卜又跑过来,在阿娘的背后躺下,“凭什么是我去你的床,叫你娘起来,让她去你那边睡。”
“我不要。”年年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竟敢爬上她干净整齐的小床,缩在她娘的怀里,“你说要跟我换的。”
卫明殊迷迷糊糊之间总觉得有人在她耳边吵,大部分的话语她听不真切,零星听清的几句是“王八蛋”,这是一个不太常听到的骂人话,一般那些男人喜欢用另外的词,她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梦。
她觉得她好像晕了过去,又似乎好像已经死了,许多次,她都有这样的感觉,灵魂与身体似乎彻底地分离了,她再也不用感知身体上传来的一丝一毫知觉,但最终,和每一次一样,她却又能睁开眼睛。
四周非常的安静,没有错综的人影,没有喧闹的话语与带着哭腔的说笑声。
天已经彻底暗了,窗外一片漆黑,桌案上染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年年蜷缩在她的怀里,像一只小动物,另一个小姑娘也挤在她身边,贴着她的背,轻轻地打着鼾。
是两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身上还带着皂角的味道,可能是玩累了,可能是吵累了,找个暖和地方小憩。不是带着臭味与汗味的男人,没有酒肉的气息。
屋子的门也关的很好,里面上了锁,不会有人随时随地推门进来,也不会有人走过来,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下来,拽到各种地方,将她折磨的遍体鳞伤。
那些男人喝起酒,会谈论着数不尽的事,其中,常常说起信国,这个遍地人头处处横尸的恐怖处所。
可她真的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确实亲眼见了拿去喂猪的尸块,可躺在年年这个小小又凌乱的房间里,她仍然感到安全——今生的第一次,她相信不会有带着酒味的男子会拉开这扇门。
她用手臂抱紧了自己,睁大了眼睛,泪水顺着眼眶,悄无声息地滑落。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的她的泪痕已经干了,年年才醒过来。
“我们晚上吃啥?”年年以为她还没醒,从她身上爬了过去,躺在那个叫萝卜的小姑娘的身边,把萝卜戳醒,“吃豆腐脑还是肉夹馍,或者我们去吃炒菜?”
“我现在可是有三两银子的富豪。”年年自豪地说。
“我想睡觉。”罗袖已经不想跟年年生“萝卜”这个外号的气了,“年糕,你给我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