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四下里寂静。
啪嗒一下,云菩失手将辛苦夹住的酿酿鱼掉回了黄瓜丝里,她讪讪地缩回手,放下筷子。
这种淀粉制成的食物应该做成面条型的,她不理解萨满婆婆对各种奇形怪状的爱好,比如鱼型的淀粉面,对筷子十分不友好,如果是在家吃饭,她可能已经拿起了勺子。
掉回去的酿酿鱼引起了郑珏和萨满婆婆的注意,二人不再僵持,一同将视线转过来。
“你认识徐舞?”云菩问婆婆。
其实应该质问满嘴都是谎言的郑珏,只可惜郑珏是这一席面的陪客。
萨满婆婆微微愣了一下,也以中州官话答道,“我本名杨舞。”
云菩才不信这种鬼话,但郑珏瞎编的戏本以她祖父为要角,她不敢深问,怕真的牵扯出一番辛秘。
“隐笔使然,不得已而为之。”郑珏就着台阶下来,干巴巴地解释道。
萨满婆婆没理她。
这顿家常饭便吃的气氛很诡谲,失去说话声的遮掩,冰月吃炸鸡都要一点点嚼,不然整个厅里都是咀嚼炸鸡面衣的干脆响声,她妹妹比较聪明,用茶泡了饭和炸鸡块,泡软了再吃,娜娜心虚地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闷头干吃饭,不敢伸筷子了。
云菩自己也不善言辞,闷了半天不得不硬着头皮问萨满婆婆,“我能不能借几本书呀。”
萨满婆婆一来是对郑珏有意见,二来也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从善如流的带她去了厢房。
“你认识中州的文字。”萨满婆婆走路时已经开始拄拐杖了,她用拐杖把装书的箱子打开,在旁边坐下。
“写的不太好。”她开始找前朝博士所批注的《海岛算经》和《乙巳占》。
“你娘教你的?”萨满婆婆索性不说官话了,只言中州文。
“嗯。”云菩把萨满婆婆那一箱算经类的书都翻了出来。可惜古文她看不太懂,哪怕笼统能认出来形状,也难以断句。
她吹吹上面的灰,倏然间叹了口气。
其实母亲只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文字与语话,太复杂的字是成宫人与四公主教与她的。
至于大段成系统的话,那是在朝上和百官就男女之分与华夷之论吵会的,因为她不能把每个人都拖出去枭首示众,只能磕磕巴巴的去辩。
只能说学识都是吵架吵出来的。
“喜欢方术?”萨满婆婆凝眸看来。
“不喜欢。”她抱着书籍站起身,思虑一番,望着窗外,问阿婆,“你说,那边的钟塔高几丈又几尺?从这里看过去竟然都能望得到。”
萨满阿婆也望过去,半晌后摇摇头。“你若是想知道,这得要来图纸看看了。”
她笑了笑。
原本她以为萨满奶奶和郑珏是旧识。
考量到郑珏的出身,那这个萨满阿婆可就有点来头了。
不过就此答话,要么是刻意隐瞒,要么就是读的史书不多,因此,她断定,萨满婆婆就只是个厨娘,仅仅是个厨娘,学识有限的中州姑娘,不过考量到大部分中州女子都不读书习字,这倒很符合正常中州人的水准。
她算算萨满阿婆的年纪,最后决定抬手放过阿婆,随她去,留了阿婆一条命。
回到下榻的地方,她把那几本书给了娜娜。
娜娜翻开书,撞入眼帘的是鬼画符,还有图画,上边是亭台楼榭,却也不是,布满了密密麻麻奇怪的线。
“木。”她洗洗手,坐下来,指着其中一个字,“我认识。”她再往下看,数字都认识,其他就不认识了,“七,六,”她一个个的指着读过去。
“九……”她抬眼,“这是什么呀?”
“书。”茉奇雅是个很爱美的小姑娘,对着镜子照来照去,一会儿换根簪子,一会儿趁人不注意,好奇地吃了口从萨满婆婆那里拿回来的茉莉干花和茶叶,又吐掉。
“原来你是去找她算命。”忽兰一般很晚才休息,于是也过来说会儿话。“难怪你看过易经。”她问,“你是不是信这些。”
“不信。”云菩把长发散下来,稍微在发尾用发绳拢了拢,转过身,“你读过堪舆类的书吗?”
“若要识古人心,便要读古人文。”郑珏说,“我虽然不信,但环顾古今,自殷商来,占卜是他们生活与话语中的一部分。”
“这里面写的不是气运,也不是运数。”云菩说,其实她只是说给娜娜听的,自然,她从不光明磊落,亦非海纳百川之人,“懂不懂看造化,因此,倒也算命数。”
她年轻时也不懂这些,只是君临之后,忽以另一种视角来看待过往,她从史书中读到了帝王所隐匿的过去。
或许每一任开国君王都集前人之大乘,又另辟奇径,只是谁都不会将这种事情书写下来,就像她也不会如实交代自己在每场战争前后都要忙乎些什么。
但史书记录了结果,也记载了帝王心腹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