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到底是娜娜父亲为了支持我父亲所为,还是枉死?”云菩双手捧着那碗茶。
从结果来看,萨日朗遭到牵连,手中兵权被收回,大妃虽待萨日朗如常,但也选择了让娜娜做陪嫁。
从娜娜来看,萨日朗对娜娜的态度受此事影响不大。
很多时候,臣子有没有异样心思只看上边的君是否镇得住场子,皇权不在于繁琐礼数,也不在于不同的服饰,只在于,让臣下心生绝望,知道自己距离那把椅子有多远。
一个皇帝的余威数十年而已,接的上一个朝代二百余年,接不上十几年就有人更进一步。
“我不谈论死者。单纯说金墨嫁给温尔都的决定,”萨日朗没正面回答,不过她出具了默认,“我认为这是错误的。”她说,“我是东之东的将军,西信和我们无关。金墨的母亲,上一任我们部落的大娘娘嫁给了大可汗,导致东之东与西信合并,原本,我们应该是盟友,应当,仅限于盟友。”
“她不会再赋予你兵权。”茉奇雅吃东西的时候很慢,很磨蹭,她喝饮品也是,小口小口地抿着。
“你也不会。”萨日朗把那碗茶喝光。
“不过你还是留下了。”茉奇雅抱着的那杯茶饮仍近乎是满的。
“有时将人带上祭台,人就会起舞。”萨日朗忽然想到大娘娘承平曾说过的那句话。“我有我的感情,也有我的道德,同时,也有我判断我应该做的事。”
“那感谢你的感情与所想做的事让你没有抛下我。”茉奇雅放下那碗茶。
“我确实不满于金墨要娜娜出嫁之事。”萨日朗供认不讳。“她恶心我,我也会让她知道我心里的膈应和不满,我不表达,不让她品出酸涩,不伤筋动骨,她就不知道我会有情绪。”
“我也很不满。”茉奇雅说,“我不喜欢东哥,他不配,这不是他该肖想之事。”她细细的柳叶眉轻轻一挑,“大逆不道。”
“我曾期望娜娜能和你一般。”萨日朗挑亮烛火的芯,“后来我放弃了,因为我看见了你在做什么。像你这样性格的姑娘不会甘心屈居人下,我也有我的掣肘,就算赌上性命,也未必能予她尊位。于是,我希望她能快乐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她品出了茉奇雅话语中额外的感情色彩。
只是茉奇雅没有承认。
“我还记得你和娜娜打架。”茉奇雅岔开了话题,“你叫娜娜去杀了她养的那只小狗崽。”
“因为那只狗咬我。”萨日朗也不再谈此事。
“后来娜娜把它送走了,不开心了好久。”茉奇雅一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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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秋双双生平最恨早起。
尤其前段时间大妃出去狩猎,今天从猎场回来,她得去迎接,格外得早,女儿打着哈欠把她叫起来的时候她看着外边的星星与漆黑的天,只想自己把自己掐死。
“珠珠。”她打着哈欠刷了牙,“阿娘我啊,最恨坐班了。”
珠珠不懂这些,她煮了粥,但是糊了,有些苦,不过将就着能吃。
文官有文官的好处,比如不需要上战场,比如换主子永远和她们无关,因为总归需要有人去审案子,拟一个对付着能用的律例,管理下一级的官员,辅助着一起打理朝政。
但文官也有文官的苦,她要在帐子里坐班,每天四个时辰,一旬休两天,要隔三岔五开会,要去跟其他平级的官员吵架。
当然更多的是待遇上的差距。
大妃或公主回城,一律街道戒严,文官天不亮丑时就要出城跪迎,但武将回避。
如果和她们私交好,可以上个折子告病,如果仅是个面子情,就只能去冻上三个时辰,只为了磕一个头。
一般情况下双双会选择告病,她是有骨气的女人,她如果和下属一起跪在街上,下属只会在心里鄙夷她也一样,会更加不服管教,但近期这迎来送往的,大妃与公主是回来了又走,她总不能每次都不出现。
她只能吃了早饭穿上靴子,在城门前冻得蹦跶。
大可汗旧部看不起女人,她也瞧不起那些老头,她跟崔氏那就是个两看相厌,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原因,她是左丞相,崔氏居右,这就够了,他们就是天然的敌手。
崔氏又开口说话,说,“观秋大人,您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是礼数。”
“您那么懂礼数。”双双站的笔直,“我听说,中州人讲究男女大防与避嫌,你怎么还不辞官?”
崔氏确实很乖,也是个实诚人,他一直都是跪着等的。
至于她,她一般会观察一下,如果大妃坐的是马车,反正车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就跟着一起顺路回城了,如果大妃是策马而返,她就得牺牲一下膝盖了。
只是有时候崔氏会去大妃那里上眼药,男人耍起心眼来比任何后宫妃嫔争斗伎俩都恶心。
大妃下午的时候和她一同议事,打趣她,“你也不喜欢行礼。”
“娘娘,我是东之东人。”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您还记得您的母亲吗?”
甚至,她不怎么喜欢大妃,她更怀念大妃的母亲,那个和蔼又不失严厉的女人。
“她叫我站起来,我就不怎么喜欢跪下去。”她说。
她敢这么做也是有一部分原因可以归因于目前形势不够明朗。
她不清楚贞纯是怎么想的,单纯就西信而言,公主虽称可汗却未加冕,大妃理论上是太后了,却未上徽号。
可能大妃不想当太后,她想坐汗位,但公主未必准备让位于大妃,自己甘居副位。
偶尔她会去找萨日朗阿姐唠嗑,不过文官武将历来都不是一个群体,虽然她和阿姐一起长大,但也不会交心,因此她不清楚武将的氛围。
就文官而言,气氛极其紧绷。
此时大妃不太会为难她,轻轻放过,“我也很思念她。”
“还有一事。”她说起了今天的正事,“你准备平叛吗?这么下去,亲贵们会有微词。”
打仗需要钱,士兵要授爵、要封赏,这都是钱,一场战争,最起码的意义在于回本。理论上,不存在不回本的战争,一场仗,昔日富商官僚变阶下囚,只是架不住大妃和公主两个人捞三笔,账面上勉强平齐。
大妃需要钱养兵,防备公主,防备其余亲贵。
公主需要钱养兵,防备大妃,防备其余亲贵。
亲贵见如今大妃与公主一对“孤儿寡母”,扣着税缴不上来,都有私心,蠢蠢欲动,没动的原因还是北边与东边都没讨到好,他们不想上赶着来送人头。
“真的很想,把他们都杀了。”金墨噙着笑,转着翡翠扳指,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在笑,只是心里七上八下。
她支走茉奇雅,为得最重要的目的是削藩。
她不是大可汗,她不想养着这些小部落的首领,给他们那么大的权利,甚至准许他们自己收缴自己封地的税,弄得好像是在从他们手上讨饭。
但只要她一动,这些被养肥的羊可能为了保命转而支持茉奇雅。
她能宰几只羊,收回多少权力,将取决于茉奇雅离开多久。
“还是杀了吧。”直觉告诉她,中州那边不太对劲,而且她没和卫氏的四公主打过交道,因此她不能把宝押在茉奇雅一走能在外家燕居三五载。“我确实不介意平叛。”
“是。”双双低下头,但她蹙起眉。
她“听”到了娜娜生病受伤在平城请平安脉的消息,确切来说,这应当是有意放出来的,不是说给她听的,只是让她知道了。
而娜娜跟茉奇雅一起走的。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证据去证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她没办法向大妃出具毫无根据的流言,可她确实担忧局势的变化。
这害的她回家就犯起了头疼,没办法起来做饭,她们母女不得不热了热早上的粥,吃了一晚上煮糊了的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