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母亲很木讷,似乎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事外务一概不论不问,只是回答了一个,“哦。”
一般这会儿,跟她说什么都是安全的。
“好好闻呀。”云菩也放心地摆弄那盒子香粉。
忽然母亲抢过那个小盒子。
竹庭仔细地将盒子捧到鼻端,嗅了嗅,是她母妃惯用的香粉。
她还记得儿提时暑日贪凉,在园中秋千上安眠,醒过来时,母妃坐在旁边,团扇一上一下地,带来凉意,也带来这种淡淡的花香。
母妃喜欢用茉莉香粉擦手,沐浴后用玉兰香粉扑身,以沉水香熏衣,但打理长发时却只用一些丁香。
所以她一直很喜欢这些味道。
想起母妃,她就想起万般痛苦中给母亲写的书信。
她说,不如一死了之。
而母妃只回道:你自找的,你不要死,那就只能屈辱的活着。
她记得出阁前的夜晚,母妃交给她一柄将碎未碎的铜镜,说,锋利的东西,是可以夺人性命的。过怎样的日子,都是自己选的。不破不立。
她却始终没得到行刺的机会,那柄铜镜,是第一件被搜走的陪嫁。
在漫长的日夜里竹庭思考过,杀掉一个首领能否解陈国的燃眉之急。答案是她也不知道,假若真的给她单独接近前后两个可汗的机会,她会动手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倒真的知道,她愿意杀了那个召幸她的贱人与安排这一切的他他拉金墨,然后自尽,但她没有机会。
她只是捧着那盒香粉,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女儿回答道。
“你们怎么遇到的。”
“她给我讲了刘邦与项羽的故事。”女儿并不愿意回答上一个问题,云菩是个顽劣的孩子,经常四处乱跑,不怎么乖巧。
“请烹之的故事。”竹庭忽然大笑起来,笑罢,觉得视线模糊,反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哭了。
“阿娘?”云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没事。”她用手指抹过眼睛。
“她大概已经知道我们过的还算可以了。”云菩有时很乖巧,“我接这个小盒子的时候没接住,里面的东西洒了。”
“嗯?”
“我的马没有惊。”云菩解释道。“动物都不喜欢奇怪的味道。”
“这个盒子,一开始是满的吗?”母亲问。
“不知道。”云菩跪在椅子上,凑过去,现在那个珐琅盒子只剩下一个盒底的花细粉,“剩下的都在我的衣服上。”
回来的路上她想把这个盒子打开,结果一哆嗦,又不小心扣了自己半身,当然还有一部分洒在了小松花的脑袋上。
假如四长公主有些行伍常识,就会知道她何止是没有被看的太严,很可能日子过得还不错。
假如她没有这种常识,又不太可能在与卫严琮的斗争中胜出。
母亲很关心这个盒子里原本装了多少香粉,“所以是满的?你洒的多不多?”
“不记得了。”云菩觉得母亲的情绪渐渐的不对劲起来,她很乖觉地一问三不知。但她很担心母亲选择出城,“四姨应该不会在城外等的,她这会儿猜到了我们过的不是很惨。”
这是她敢告诉母亲的原因。
“她担心的也只是,两军阵前我为质。”母亲突兀地笑起来。“但又有谁知道,我原本也只是,该死却没死啊。就算拿我去当质子,也是没用的,我这个样子,完全是自找的,”她攥紧了那个小盒子,轻声说,“自找的,自甘下贱,苟且偷生。”
云菩只想去街上买点后悔药。
她知道这个东西是用来擦手的,可她没想到母亲会对一盒擦手的香粉反应这么大。
母亲之前发疯还仅限于安静又板正的在床上躺着。
这次母亲是边笑边唱词,一下子把琪琪格吓得躲到了桌子下边。
“小茉,你过来帮我一起晾……”娜娜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刚进来,就碰到这么一出。
她吓得抱着盆,不知所措的靠着门扉站着。
母亲哭哭笑笑,哽咽着唱道,“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旧都。”
她唱的可能是新郑的宫廷小调,旋律哀伤,念词是云菩从未听过的。
“我今天买的熟食,我们不用炒菜了,煮点米……”萨日朗提着酱菜和卤牛肉,推门进来的时候险些将门扉拍在娜娜脸上。“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云菩问,“我出生之前,她有这样子过吗?”她从椅子上溜了,“她会打人吗?”
这个问题是她很关心的,尤其母亲那晚当着她的面砸坏了一个铲子。
“会的吧。”萨日朗提着晚饭去了被隔出来当小厨房的稍间,“她唱的是什么?”
云菩直摇头。
事实证明,晚上是个极差的时间。
经一番哭、笑、唱,母亲推开门冲了出去。
“拦住她。”茉奇雅筷子一丢,赶紧追了出去。
“啊!”娜娜才刚坐下来,只啃了一口饭,见状,赶紧往嘴里塞了五块酱牛肉,“我马上回来,给我留点。”
她一出门,就看见极其精彩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