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庭知道自己生病了。她无法为自己的状况冠以一个确切的名目,可她知道自己不对劲。晚上严重些,但天边将白时刻,又缓和许多。虽仍旧心情不佳,却又能思考了。
云菩很小的一团,枕着她的手臂,缩在她身边,裹着被子安静的睡着。这是一个偏食挑剔又不怎么喜欢跑跳的孩子,不像娜娜她们那么强壮,大部分时候都是软乎乎的,应了自己的名字,像蓝天中飘浮的云朵。
她侧过身,和女儿抵着额头。
平时云菩睡觉时一定要抱着一只很丑又很小的布玩具,是娜娜买给她的,像熊,又很像狗,竹庭从来都无法从那么简陋的物什中分辨它的原貌,这会儿她没有搂着自己的玩具,只是抱着被子的一角,乖巧还可怜。
因此,早上起来时竹庭便问了一句,“你的小熊呢?”
“什么?”云菩正用勺子喝着奶茶,她不喜欢炒黍粒,想把碗底的杂货都舀出来倒去一边。
娜娜只会煮粥,烧什么东西都是乱七八糟一口气丢进去。
即便娜娜会照顾她,特意帮她从奶茶面上浅浅的盛一碗,可她仍然能从碗里发现奇怪的食物,今天甚至发现了奶豆腐粒。
她当着娜娜的面,沉默的将一勺“杂货”倒去一边。
娜娜这会儿可不是瑾皇贵妃,她不具有任何察言观色的能力,直接把碗伸过来,“不要给我,你饿死吧,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
“我只想喝奶茶。”云菩嘟囔了一句,“纯的,不加这些东西的,我不喜欢喝粥。”
还没等她摆出可汗架子,她母亲给了她个“惊喜”——惊吓。
母亲去了她的卧房,不知从哪里翻出来又脏又丑的布团,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灰不溜秋的,边上甚至开线了,露出里面的棉花。
云菩盯着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物什对母亲有何寓意,她想不明白,却很想叫母亲把这脏兮兮的玩意扔掉。
母亲抱着脏兮兮的布团坐下来,拿起针线。
看见这个举动,云菩又闭上嘴。
这可能是母亲小时候的玩具,从南边带过来,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云菩便顺着母亲,和她聊了两句,“你要把它修好吗?”
母亲点点头,应了声,“我会把它修好的。”
她和母亲大多数时候总是相对无言,这会儿又如此,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母亲寡言,又鲜少主动和她说些什么。
等娜娜收拾完碗筷,她就告诉母亲:“我和娜娜出去一下。”
她带娜娜去找了母亲陪嫁中的一个侍卫长。
陈国的官职品阶对她而言非常陌生,她模糊地知道这个侍卫长是个将军,只不过,是“菜”将军,没打过仗,蹩脚的三脚猫功夫也很差,甚至不如她。
她曾以为陈国的将军都这么无用,直到后来母亲省亲,再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厉害的女将军,她才意识到只是陈国的男人没用。
菜将军无聊的时候会躺在草垛上晒太阳,今天正好是晴天,她在马厩附近逮到了这个人。
“公主。”菜将军匆忙起身,对她一拱手,很敷衍的行礼。
“早。”她站在草垛下边。
“您怎么来了这里?”菜将军倒会说信国的语言,在他们看来,这是胡语,掌握这门语言有伤身价。
“听母亲说你是将军。”她说,“想和你切磋一下武艺。”
菜将军一下子就笑起来,“你是女郎,舞刀弄枪不是女孩子该干的事情。”
“那你给我讲一讲中州的故事吧。”她知道陈国人对女子素来轻慢,故也没有强求。
菜将军讲起了苏武牧羊的故事,他人倒是不坏,对陈有些许的愚忠,只是这不影响他看不起母亲,也很滑稽的看不起她。
中州人被视为“该绑在十字架上烧死的异端妖孽”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责任,只是她也有她的无可奈何。
如秦惠王与商鞅,大逆不道之词由商君道出,她也不得以杖毙了一位博学强记的女史,即便那个女郎仅回答了她阅罢《韩非》后的提问和解释了几个她不认识的字。
法家可令民仆奴皆兵,杀敌以取功名,功自四邻诸侯不服,霸业难成,死也四邻诸侯不朝,人心难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