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年轻时的事,云菩也记不太清了,予她而言,记忆仿佛从二十余岁时才开始。
但她认为,倘若让不惑之年的琪琪格来见见自己十多岁时的模样,大抵这个儿时玩伴会惭愧的提剑自裁。
“你真是的。”琪琪格在背后呼喊着,“等等我。”随即就听咕咚一声,她的瓷底绣鞋狠狠地跺在了落雨后的金砖上,一个踉跄,紧接着被门槛绊倒了,爬起来时仰脸露出不解的神情,片刻后吐出一颗门牙,她看着自己的牙,撇撇嘴,坐在地上哇的哭了,含糊不清地说,“我的牙!”
“我看看。”云菩走回来,她蹲身下来,掰着琪琪格的嘴巴仔细看了半天,把小格推开。“是乳牙,会长出来的。”
这句话却换来琪琪格的撒泼,果然和孩童是讲不清道理的,“我掉牙了。”
“你之前没换过牙吗?”她不得不折返,比起脱落的乳牙,琪琪格摔倒时牙咬破了下嘴唇,流着血,看着很吓人,她准备回去找团棉花,给琪琪格处理一下。
琪琪格跟在她身后一路抽噎着,拽着她的袖摆,不停的摇。
才走回堂屋,迎面撞上娜娜。
娜娜问:“你怎么了?”
琪琪格边哭边打嗝,“我把牙摔掉了。”
“可怜。”娜娜搂着其其格的脖子,和她撞撞脑袋,这是娜娜的特有礼节。
只不过这二人的和睦仅限于此。
云菩刚打开嫁妆箱子,就听见琪琪格撕心裂肺的大吼,“我的烤羊排!我的饭!”
“你牙都掉了。”娜娜坐在桌边,她抓起琪琪格准备留着当晚饭的烤小羊排,“吃什么饭。”
“主,你看她!”告状时琪琪格想起尊卑之分了。
“小茉,这个你还吃吗?”娜娜端起那一叠奶糕,问云菩,一脸的期盼。
云菩只能从善如流的摇摇头,说,“我不饿。”
她在桌边神情恍惚地坐下,左边琪琪格在擦眼抹泪,对面娜娜狼吞虎咽,像个饿死鬼投胎,这一切都令她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跟你说。”吃掉一整块羊排后,娜娜擦擦嘴,说起昨晚的试婚,“好了,我吃饱了,说正事,东哥,不可以。”她喝了口奶茶,把嘴巴里的半块馒头咽下,“很痛,他老子的,真的很痛,而且他眼睛被他老子打了个乌眼青,我看见他就想笑,笑的停不下来,真的很有意思,是在这里,挨了一拳。”她比划着。
“娜娜。”云菩唤了一声。
娜娜是她的陪嫁,用中州的称呼,叫媵,就像陈国战败后,她母亲被陈国的皇帝和亲嫁予大可汗做大妃时小姨母也一同到这边做侧妃一样,娜娜的出身比其其格显赫,她不是奴婢,母亲是金墨大妃手下的将领,因此陪她一起来了周国。
后来她回家了,作为补偿,娜娜按原本议定的方案,做了东哥的世子嫔。
即便到最后结束与周国兵刃相对,她仍保持了娜娜皇贵妃的封号。
她们二人分别许久皆未得见,待后来重逢时,娜娜已经被所谓宫规折磨的不成样子。
虽养尊处优,但整个人像死掉了一样,如行尸走肉。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她请娜娜去打猎,到了围场,娜娜跟她说,“这里很好,不见宫墙。”
眼前的娜娜不会在她批红之时小心谨慎的送上紫参乳鸽汤,只会把她的午饭吃光,“干嘛?”
“婶婶没请你吃早饭?”云菩欲言又止,换了个问法。
“请了。”娜娜说,“饭不好吃。她胃不好,净喝粥,我吃了点稀粥和咸菜,好饿。”她漱漱口,“对了,那头猪死了,怎么办啊。”
东哥给他父汗起外号叫猪,这不怪东哥,他父亲确实是喝醉酒就打人,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去办件事。”云菩吩咐,“把我小姨母带出来,做的隐匿些。”
她母亲极度疼爱这个一同嫁过来的妹妹,当初大可汗过世后她母亲甘愿从俗嫁给她父亲的唯一交换就是她小姨母出家,不从俗。
奈何东哥和诺敏大妃想借刀杀人,这点她可以理解,毕竟谁都不愿意被一头喝醉的猪殴打。
在这一局中,她小姨母当了刀,落得终身圈禁的下场,不过将心比心,换云菩遇到这种事,肯定也义无反顾地一刀送走这头猪。
此事令她母亲终生郁郁寡欢,至死耿耿于怀。
她便想,既然有契机,不妨把小姨母带走。
当年畏前畏后的原因是不知金墨大妃这一胎能否生下来,是男是女她亦不知,在当时处境,嫁到周国,待娜娜生下孩子后处理掉东哥是唯一的上策。
只是她如今知道金墨大妃早产,那个孩子未能存活,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嫁去周国这个选择压根儿不应该存在。
“好,明白了。”娜娜洗了把手就出去了,留下琪琪格还在那边哭。
“我的饭!”琪琪格看起来已经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了,对小孩子来说,没什么比午饭更重要了。
僵了足有半盏茶的时光,云菩不得不带琪琪格上了街,这种节骨眼上,自无人在意她的去向。
从行宫别苑偏门出,往西走过太平巷,是松林子胡同,一个贩卖吃食的小巷子,她走到这里才想起自己没带钱,典当了枚步摇,给其其格买了一盒奶酥,又叫了碗奶茶,这才止住琪琪格的哭闹。
有吃的垫了肚子,琪琪格就不闹了,她吃东西喜欢上手,这让云菩皱起了眉,“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