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枯骨生肉,却已是杏林春满。
沈吟离仁心仁术,博施济众,是天生的善人。
而顾於眠这披着菩萨皮的罪人,同他已是云泥之别。
因而纵心底有千百想法,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能与严卿序、沈吟离之流相提并论。
他像一纸摊开的残卷,上边乌泱泱绘的尽是山光水色,然而一把火烧了上去,余烬生烟,陆倾行告诉他,这图上画的应是盛世安康。
他生来也不是没有一丝半点悲悯之心的恶徒,只是,植根心底的最迫切的欲望,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枕山而眠,他想要的不过采菊东篱,煮茶听雨,他没那么博爱的苍生仁义,比不得心怀家国的君子们。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有违“仁德”之家训也罢,他本就是凡俗,不过想活得轻松些,心无挂念,万事胜意,快活如神仙。
但没办法,梦魇之毒蚀骨锥心,他不怕疼,但他心愧。
话说回来,他倒有妙手回春之心,只可惜他自个的术法向来又猛又烈,根本把握不住术法疗伤的度。
虽说偷学常叔的“艺”,他对医术并非一窍不通,相关的医书读了不少,配药也还过得去,但白玉微瑕毕竟掩不得。
前月许昭安受伤,顾於眠施法替他疗伤,差点没把许昭安疼死。
顾於眠于是只能跟在一老医师身边替他打下手,那老医师见他口齿伶俐,药草识得也多,还甚是欢喜。
老一辈的医师多豪爽大方,像他家里那位常医师一般,不拘小节,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尊卑贵贱陋观,见顾於眠穿着华贵,也不去问他是哪家的公子,只道:“小子,你要不要跟着我学医术呐?”
顾於眠本在打包草药,闻言,笑道:“多谢您垂青,小辈其实已经有师傅了。”
那老医师仔细地铺平草席,又搬过药臼来,听了那话只撇了撇嘴,“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我师傅名唤‘常柎’,师傅他不太肯认我,只零零碎碎的教给我一些东西。想来还是我过于顽劣,对医术不够上心,师傅便不愿意教我。”
“渭于常柎?”
“渭于?”,顾於眠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我不知道常叔是何地之人,我记事起他便在我家府上了。”
那老医师闻言突地不说话了,只是手没停下来,用石杵在药臼中来回捣弄,又像是陷入了沉思般,捣药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半晌,他将手擦在衣裳上,严肃道:“要跟着你师傅好好学。”
顾於眠点了点头,帮医师把捣好的药草都倒入了瓷碗中,又跪坐在一个百姓身边,将捣烂的草药与汁液涂在那些肿块与疮疤上。
“老先生,这草药是?”
“沈公子带来的,沈家药园里种的,叫做‘复灵草’,有奇效,可消肿块、除蛊虫。”,老医师摸了摸胡须,“只是沈公子也拿不出根治这病的药方。”
言罢,老医师叹了口气,“这世间千奇百怪的病都有,哪能种种都找到解药。”
“既是人为,且别有所图,则必有解法,否则一不小心便会殃及池鱼。”
老医师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心难测,有的人发起疯来,把自己赔进去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那帐里昏暗狭窄,只躺着两个百姓,他们脸上都缠着白布,惟有一双眼睛从缝间露了出来,一声不吭地瞧着顾於眠和老医师磨药。
“还疼吗?”,那医师问了句,“若是我这麻沸散不管用了,我便唤沈公子来用术法帮你们止痛。”
两人都摇了摇头,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顾於眠知道他们这是不想外人见了自己的模样,于是他也知趣道:“老先生,若是这里没有我可以帮到忙的,我便先出去了。”
老医师行医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挥了挥手,让顾於眠走了。
出了帐篷,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疮痍与沉重,只是没有了方才那般苦涩,多数人脸上都挂着由心的笑容。
那雪青色翩翩长衣过处,留下的似乎从来都是舒心与慰藉,若雁过留痕,带走一地的喧嚣与嘈杂。
顾於眠觉得有些惭愧,他的术法没有办法用在治病救人上,他怕加剧伤患的痛苦,于是只能“袖手旁观”,像扑腾在干涸的池中的游鱼,只留下了令人生厌的挣扎之声。
“怎么了?”,只听得一声如玉温润的问声,身侧已站了一人,那人伸手便轻轻拍在顾於眠肩上。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发愣的顾於眠大吃一惊,他猛一挥手便将那人的手拍开了,登时俩人都愣在原地。
不过眨眼的功夫,严卿序便藏起了眸中的惊讶,自然地将手垂了下来,只笑得像一阵清风拂过山河万里,“这会营里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我陪你去外边走走吧?”
顾於眠张嘴想道歉,严卿序却摆了摆手,笑道:“多生分呐。”
继而他便领着顾於眠出了营帐,一路上避开压抑沉重的事务,尽挑了些轻松的趣谈讲,没给顾於眠留下焦虑的空隙。
严卿序表面同往常一般,只是,后来他再触碰顾於眠前总会更加小心翼翼地考量一番,他不愿再触到顾於眠心中逆鳞了。
打在自己手上的力气不重,却敲在了心上。
“卿序,你觉得怪病、毒草、血蝶三者有何联系?”,心情畅快后还是得谈正事,顾於眠偏了偏头问他。
严卿序见他眸中已无方才的惶惶不安,又是平日那活泼轻快的模样,也知道可以谈正事了。
于是他耸耸肩道:“血蝶穴中定有死人,死人身上携毒,随溪流淌入村中,致使村民染病。只是……毒草,我并不能够理清其中关系,或许本就没什么关联?”
顾於眠轻轻摇了摇头,“血蝶,用人话来说‘认生’,说的不是认人,而是草木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