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暮春,却毫不过时。
小院栽着高大越过墙壁的桃树,一树的粉红开得绚烂缤纷,偶尔被风吹落芳菲,无声地披着月光落在地上。
沈不萦一脸憨态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低下头,清透洒下的月光立着一道身影,周遭被月光晕染,影影绰绰,迷离恍惚。
她有些看不清他,抬起手揉了揉眼,方才认出。
逐渐散去的迷蒙中,江成韫站在那儿。
她朝他笑,醉态可掬。
“上来坐坐,屋顶的风景很好。”她坐在屋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江成韫觉得新奇,但没有坐到她的身旁,翻身坐在了自己的屋脊上,隔着一堵墙能清楚地看见她院子里的桃花,一地的落英。
“你喝酒了?”他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桃花味儿。
她依旧望着那轮月亮。
江成韫看向她清透的脸庞,顺着她的视线也向天上望去。
“今日的桃花酿特别好喝,你改日应当尝尝。”片刻后,她才慢慢回答那个问题。
江成韫嘴角翘起,他算是知道了,沈不萦醉了,醉了之后反应特别慢,又安分得很。她这副样子,让人觉得她其实没什么疏远感,反而乖巧又可爱。
“你没有去郊外的曲水流觞宴吗?今日可是上巳节。”沈不萦隔着距离,对隔壁屋脊的人问道。
他偏过头来,眼眸清澈,又明知故问:“我没去,你去了?”
目光相撞的那一瞬,他居然想起了刘以瑜白日里说的那番话。而他其实也并不知道这明知故问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或许只是简单地反问,只是想听听她的回答是什么。
醉月悠悠,漱石休休。万籁俱静之时,庭中桃花又纷纷飘落。
江成韫闻见了越来愈清晰的桃花酒味儿。
她没有移开视线,片刻后又缓慢回答:“当然,上巳节可热闹了,我喜欢这样的热闹。”
她满足于下山之后这样的日子。挚友在身旁,期盼不落空,有支撑着她接受这个世界的美好,让她觉得她当做一个像纪枝意和霍愔那样喜欢热闹的人。这样多好,新鲜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又对这样的一天充满了期待与兴致。
当然,得是上巳节这样的热闹。
“那你……”江成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委婉地问出口,“今日有看到什么趣事儿吗?”
“趣事儿?没有。”她缓缓说道,“我陪阿意去的,她去相看,我不过是陪着她在旁边喝酒吃席谈八卦。不过这样开放的流水席,大家都相谈甚欢,一点都不无聊。”
江成韫点点头,唇角浅浅勾起。
“我还未曾离开过琉阳郡呢,你说,长安的上巳节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她呆呆地问。
江成韫思索,又摇头:“其实我也记不清了,我在长安过的上巳节,似乎都是王公贵族寻常的宴席,同你们的热闹比起来,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琉阳似乎比长安更要重视上巳节,那样的钟鼓之乐也令人惊叹。
过了一会儿,沈不萦才又道:“那你今日为何不出门?”
江成韫几乎是立刻就好笑地反问:“那你今日为何出门?”
沈不萦皱眉,“因为我喜欢琉阳这样热闹的节日。”
话题绕回来了。
江成韫乐不可支,她这一副模样在他眼里甚是新奇。
沈不萦被他几声笑冲淡了醉意,意识到了自己说的什么,抬手揉了揉脸。
清醒片刻,又捡起话题问道:“你一个人来琉阳,你阿耶阿娘不担心吗?”
江成韫见她清醒不少,收起了些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权当放养我,让我出来历练。再说,我在长安还有一个兄长,他们也不是没有人可操心。”
“我也有个兄长。”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一瞬后忽觉自己口不择言,懊恼,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江成韫一时愣了。
他没有查过她,不知道她的亲人情况。她说过,她是个孤女,又一直住在青山上,如若父母同兄长都身去,那到底是一番怎样悲惨的情形?
沈不萦在迷糊中慢慢清醒,她静坐于屋顶之上,在高处看向远方,万家灯火,一轮孤月。她忽然有种难以承受的感觉,压得她挣扎着想吐口气。时间过去太久,久到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事情浮现在她的眼前,连月亮也是,一点一点的与三百多年前的那轮月慢慢重合。那时,也是这样的三月。是她久别又熟悉的故乡,她曾经细细舔舐又不忍直视的伤口。
月,依旧明朗,亘古不变的从遥远的过去陪她到现在,沉默,又触不可及。
她觉得难过,觉得委屈。
不知是今夜的月色太清亮,还是这夜晚太静谧,让她没来由的想敞开一点自己的心,想说点什么,好减轻她这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问问我吧,问我一些问题。”
她声音很淡,却在这月夜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