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碑石上,斑驳布满,却仍有深镌在坚石之上的文字未曾被磨灭。明光公主通敌叛国,死了去了碑石还留在向往兴盛憧憬美好的土地之上,那不是卫国留下的遗迹,那是战乱年代留下的讽刺。
她听见自己答:“是。”
斩钉截铁。
“我讨厌她。”
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如同她心中一块石头砸下,让自己清醒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讨厌明光公主。
江成韫被这坚定的语气讶了一瞬。
“可,一个国家的兴亡,为何要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呢?卫国无兵,便舍妹以求援吗?”他挢首望外,声音飘渺,“乱国之时,本就身不由己,明光也许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呢。”
沈不萦直愣愣抬目,他的话宛如空谷足音,令她不敢置信。不过刹那,她就收回了目光。
“可证据在。”那不只是史书,还有臭名昭著的明光台,流传至今的故事。
“史书上寥寥几笔就是多少人的一生,多少家国的所有。《卫国记》上不过十几行字,一个小国就这样被言尽了,战乱之时哪有闲情字字句句标注,不过随意撒墨。”
他迎着窗台吹进的微风,浅笑道:“纵使有明光台又如何,战乱里的铁证如山,我偏不信。”
我偏不信。
这四个字,这一句话,让她瞠目结舌,魂惊魄惕。怎么会有人,不相信史书上所言呢……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得以说出这样的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眼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望上他的侧脸。
少年迎轻风,展笑颜,爽朗清举,锦衣玉袍,鲜活更甚画中人。就在他回过头饮茶的那一刻,沈不萦收回了目光,望向杯中水,按下微不可察的慌乱。
江成韫续了一盏茶,并没有看到沈不萦的动作。
高门显爵,紫衣绶带,在让他享有盛名富贵之时,也让他明白高楼险危。明光公主是否真的有罪他不知道,但是他不会轻易相信只有寥寥几笔的史书。就算明光台就那样百年伫立,可碑石上的镌刻,都只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言辞。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何况战乱。”他又道,“卫史本就没有其他证据佐证,那这一段历史当作故事看看又何妨。”
沈不萦再一次抬眸看着他,忽然想跟他一同笑起来。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却从没见过一个王宫贵子愿意到琉阳这样的偏远南方。她一直觉得江成韫是锦玉堆起来的贵胄,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来琉阳真的也只是担一个虚名,不下山也只是为了逃避。
是她判断错了。
江成韫并不是一个空架子。
她从前怎么没觉得江成韫这样好看,能吸引她这么久。就在她怔怔地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又要回头,沈不萦掩饰般地替自己倒了杯茶。
“溢出来了。”他笑。
沈不萦耳后微红,佯装镇定。
见二人没有继续谈话,有下人进来添香,沈不萦也趁此告辞。
屋内浅浅萦绕着一缕又一缕的烟,江成韫一抬眸,暮色苍茫,霞光万道,还看见窗台边刘以瑜一脸坏笑盯着他。
刘以瑜跳进里屋,扔给他一张纸,一撩衣袍随地而坐。
混着墨色的纸轻飘飘落在江成韫面前,他拾起来一看,霎时捏紧。
薄薄一张小纸,墨色浓淡相间,勾勒出一男一女桌旁相对。窗框着垂下的柳枝,女子眸光注视着侧头向外望去的男子,明目盈盈如水。作画之人挥毫落纸,笔精墨妙,栩栩如生。
江成韫盯着那画中的姑娘,沉思。他不知道沈不萦这样看过他,他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他当时说了什么,她又在想些什么,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向他?
刘以瑜瞧着他这一副神色觉得少见,但又叹了口气:“可惜,你这姑娘虽然姿色姣好,却不及刘娘子倾国倾城。”他所见过的女子,刘娘子容貌最出色,那是一个一眼望见就觉得好看的女子。
“哎,你说,你与刘娘子……”他来劲了,想八卦一番。
江成韫当下就打断他,“闭嘴,我与她没关系。”
刘以瑜依依不饶,满脸欠揍道:“谁?你同哪位娘子没关系?”
江成韫拿书册压好那画,冷冷觑了他一眼道:“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