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千多海里之外的东欧罗巴海域。
太阳开始沉落,橙红的霞光在云朵边缘勾勒出温柔的粉色。一片深蓝的海面上,缓缓驶过一艘巨大的邮轮。
此时大约下午四点半,丽都甲板的休闲酒吧区,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
正中间的一位男士身着酒红色枪驳领西服套装,半靠着柔软的沙发,一条胳膊的手肘搭在椅背上。这动作显然随意过头了些,他做出来却丝毫不失风度,反而有种漫不经心的矜贵之气。
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压得很低,坐在他旁边的人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听清他说的话,“这次的价格比往常压低了将近一成。我跟着捕鲸队出了一次海,亲自挑选了中意的幼年虎鲸,真让人满意!我一口气买了十四条幼年虎鲸,每个海洋馆都放了一两条。”
语气有几分得意,所说的内容却十分残忍。
这些年虎鲸价格节节上涨,因此带动了捕杀虎鲸的队伍,有些渔民集合到一起围捕幼年虎鲸,以此为生,大发横财。
这艘邮轮不是公开售票,船上每个乘客都非富即贵。酒红色西装的男人名字叫卡里·布彻尔,与姓氏不同,他的长相优雅俊美,配以低垂的眼尾,又带着几分无辜的孩子气。谁都知道布彻尔是这两年海洋馆业的新贵,凭着敏锐的商业头脑和投机眼光,在世界各地共投资了十一家海洋馆,巨大的财富滚滚而来,他赚得盆满钵满,成功跻身上流社会。
甚至这搜邮轮,也有他的投资在其中。
“我也买了两条。”
“我给几家海洋馆各买了三条!”
男人们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在虎鲸收购巨大利润的诱惑下,加入捕鲸行业的渔民越来越多,这意味着货源越来越多,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把价格压得更低。但动物表演的门票钱价格可不会下降,人们永远喜爱动物,只要能近距离地观看它们,谁会在乎动物是否愿意被圈养呢?海洋馆和动物园的人流量在未来只会越来越大。
金钱是能力、地位的象征。虽然人们总是说一串冷冰冰的数字没有什么意义,但这串数字能带来快乐——那种轻轻松松的、只需要动动脑子和手指头,就能日进斗金的高高在上的快乐感。
就如同小孩子会攀比谁更好看,少年会攀比出身一样,他们这些已经功成名就的男人,攀比这种随心所欲、无所不能的快乐感。
布彻尔不着痕迹地环顾着几位同行,笑意未及眼底,闪烁着冷漠的光芒。
几个男人的外侧,坐着一个身穿平驳领、深灰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很有活力,只是一副古老的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稍微有些奇怪。
在场的人都是商场里摸爬滚打过的战士,成功虽然有命运女神的眷顾,然而毫无疑问个个都有深藏不露的手段,尤其是那一手过硬的看人本领。这些人只略扫了年轻男人一眼,马上就透过那副合体却多余的平光镜注意到他眼底的那一丝不自然。
——是个尚未脱掉良心的年轻人。他身侧的男人只打量了他一秒就收回目光,同时作出了判断。
果然,没过多久,这位年轻人经过再三犹豫,颇为艰难地开口打断交谈甚欢的众人,“你们有没有听到零零散散的消息说虎鲸拥有高度类人的智商?”
似乎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想说这些,声音轻得随时会被水流声盖过。
“珀斯蒂克尔,你是认真的吗?”
说话的男人名叫卡莱尔·夏普,有一头棕色的卷发,脸颊有点消瘦,但看起来精神很好。在这场同行小聚会里,他身上带着一份与众不同的长者般的宽容柔和,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有四十岁。
尽管夏普的话没有戏谑的成分,更像是单纯的调侃,男人们还是笑了起来——那种不带恶意的,礼貌而矜持的笑,仿佛大人看待一个孩子的幼稚行为。
年轻人的脸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夏普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露出安慰的笑容。
遗憾的是这并没有让他心里舒服一些,他甚至有点气恼了。
“珀斯蒂克尔,这些只是水里的畜生,不可能拥有人类一样的智慧。”一个深咖色西装的男人也开口说道。他是珀斯蒂克尔父亲的朋友,事实上他清楚,卡特家的生意一直是老卡特先生在打理,只是近来刚刚交到小珀斯蒂克尔·卡特的手上。小卡特和别的富家公子不同,他虽然有个有钱有势的父亲,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金钱肮脏龃龉的那一面,他知晓的并不多。
珀斯蒂克尔浅棕色的眼睛在眼镜后面局促地眨了眨,对这样的局面感到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太多关于“表演的合理损耗”。老卡特先生深知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心软,唯恐他不能接受这一切,所以海洋馆生意中关于动物训练和损耗的部分都对小卡特回避了。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信息总会传到聪明的小卡特耳中。他隐隐有些猜想,却不敢触碰真相——父亲的隐瞒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他打破了这个魔盒,恐怕会涌出一些很可怕的东西将他淹没。
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享受了优渥的生活,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慢慢地,直到能接受他父亲的生意,成为一个游刃有余、心思玲珑——也心硬如铁的人。
卡特躲在黑框眼镜后又看了一圈这些人,沉默的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
“爸爸!”
属于孩童独有的稚嫩声音传来,有点清脆、更多的是柔软,然后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像一颗滴溜溜的小葡萄。
“弗格莱桑,你家的小宝贝来了。”夏普笑着说,引得众人笑了起来。
在大家善意的调笑中,白色的小葡萄吧唧一声,牢牢抱住了一个丹麦男人的小腿,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模样确实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家伙。
罗南·弗格莱桑,来自丹麦的企业家和投资人,父亲是丹麦人,母亲是德国人。承袭了德国人严谨特质的罗南,在事业上对自身要求极为严苛。不过他在生活中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对朋友友善,待家人温柔。
罗南的妻子唐瓷来自东方,他们的儿子,就是现在抱着他小腿的这个小白葡萄,德拉尼·弗格莱桑,总是被他的祖父祖母怜爱的称为“亲爱的德瑞”。
小家伙十分聪明伶俐不说,长相也继承了父母的美貌,非常漂亮。他有一头乌黑的短发,雪白的皮肤,立体的五官和琥珀一样深邃的圆眼睛。
好吧,德拉尼才两岁,勉强只能看出陷下去的眼窝。但显而易见,他的五官更多地继承了父亲,只有乌黑的头发和眉毛来自于母亲。祖母伊丽莎白·弗格莱桑第一次见到德拉尼时,还打趣道,“罗南,你确定小德瑞不是个女孩儿吗?他简直就像白雪公主。”
伊莎贝拉看着躺在婴儿床里握着小拳头酣睡的男孩,连心底都变得柔软起来。她从未觉得原来黑色也能给人以温柔之感——是的,这个小家伙让她觉得黑色是这么温柔的颜色。
罗南忍俊不禁,“是的,妈妈,德瑞是个男孩儿。”
伊莎贝拉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德拉尼,由于激动而显得哽咽,“他太漂亮了,像雪一样的皮肤,像乌木窗框一样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