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马尾藻海，波多黎各海沟之下。一个古老而神秘，叫作伊克雷尼的世界中。

两条人鱼不时摆动着鱼尾，对峙而立。

是的，两条人鱼。

靠近上方的那条人鱼，鱼尾近黑色，只在尾鳍边缘泛着幽幽蓝光。鱼尾长度将近十英尺，加上尾鳍恐怕超过十三英尺。

可能是由于常年浸泡在海水中，他的皮肤呈现出缺乏光照的苍白，和传说中的吸血鬼如出一辙。半人半鱼的身体修长而结实，充满了力量带来的美感。

他眼眸狭长，灰色的眼瞳严慎地掩藏着凶残，头发是浅淡的白金色——一种略微透明的珍珠白色，表面泛着纯净的霓虹光晕。靠近看的话会发现那只是异常纤细柔软的丝状物，或许被称为发丝更合适，如同一团飘荡的海藻。

他悬浮在水中，长长的发丝卷曲着散落在鱼尾处，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这是一只黑鳞鲛人。

游弋在下首的人鱼，身形较之黑鳞鲛人稍小一些，除非特意对比，否则很容易忽略二者体型上的差异。从其火红的发色可以认出他是只塞壬，一头卷发仿佛水中燃烧的火焰，极为耀眼。

塞壬的鱼尾鳞片是美丽的深湖蓝色——像瑰丽深邃的提卡波湖那样。其鳞片下覆盖着银色的皮肤，每一次游动时，银色都会在蓝色鳞片间隙闪现，犹如粼粼闪动的波光，璀璨迷人。

红发人鱼有一双湛蓝的圆眼，看起来颇有几分幼态的无辜，因而感觉比黑鳞鲛人柔和了不少。

不过与柔和外表相反的是冷厉的语气，只见他怒气冲冲道，“莱斯利，你让开。”

黑鳞鲛人和塞壬海妖二者虽同为人鱼外形，差异却很明显。塞壬更为美艳迷人，一举一动都生动而充满迷惑人心的力量。

陆地人历史传说中的美人鱼，大多就是以塞壬为蓝本。

“布尔，你真的想好了吗。”

黑鳞鲛人在原地没动，只是侧了侧头，动作天然带着傲慢，以及不容人置疑的气势。他的声音沉得比置身的海底还要低，听起来像在诵读一篇史诗，又像紧紧攀附在身上的蛇，缠绕着感官，让人不由自主就被蛊惑，甘愿无条件服从。

他说话的时候黑色的尾鳍轻轻摆动，无声又危险，美丽的身体线条像一只盘踞在暗处、等待捕猎的野兽。

可惜塞壬不为所动，“莱斯利，我再说一遍，你让开。”

拜帕·布尔，塞壬海妖，是布尔家族的家主，也是塞壬族群中最有威望的。

此时他盯着莱斯利的眼睛，针锋相对地反击，“海洋和陆地间的仇恨已经持续了千百年，尤以人鱼和巫灵受到的迫害最多，”他的语气带了挖苦的意味，“那些卑劣又可恶的霍莫做了什么，竟然让你忘记这些血淋淋的仇恨，反而去维护它们？”

莱斯利·阿特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说话的时候会把每个字都拉长，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停顿，华丽厚重的嗓音使其连起来像矜持的咏叹，“就算陆地人卑劣又可恨，你也不应该在领地之外这么称呼他们。几千年来塞壬族人都在灭杀陆地人水手，黑鳞鲛人从不干涉，但在浅海海域攻击大型船只，太危险了。”

“噢，或许我该像你一样，在人前彬彬有礼的称呼他们为陆地人，回到领地后就脱下伪装尽情嘲讽他们为霍莫。”布尔轻蔑地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或许我也能假装你是担心我遭遇危险。不过莱斯利，我不管你有多着急洗除阿特纳家族的罪名，但是现在，不要假装你可以摒弃成见维护它们。你可别忘了，”他的眼睛阴狠地眯了起来，“那两只被霍莫抓住、被注射陆地上的各种药剂而最终死去的人鱼，可是你们黑鳞鲛人族类的。”

莱斯利用一眨不眨的目光盯着布尔，尾巴无法控制地摆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始终傲慢的语气终于染上了凶狠，声音一字一字从牙齿间挤出，“这与阿特纳无关，不用试图激怒我，我从来都厌恶陆地人。但在这里攻击船只——危险又愚蠢，西欧罗巴海盆离欧洲大陆只有一步之遥，陆地人很快就能对求救信号作出反馈，你会连累人鱼，将我们的存在曝光于世。”

“危险？”布尔不仅没有因为隐隐紧张起来的气氛而胆怯，反而舔了舔嘴唇，露出嘲弄的笑容，言辞咄咄逼人，“凭它们的船舰能追得上我，足足到三万英尺深的海下？拥有打开海底之门的钥匙或者穿过海瀑布的力量？我还以为你一直忙着在世人面前证明你跟荆棘海盆里的那个魔鬼已经撇清关系了，但恐怕你只是单纯的胆小——比我想得更胆小。啊，这并不奇怪，不是吗？谁都知道黑鳞鲛人狡猾得像兔子。”

他的笑容充满毫不掩饰的恶意，“噢，顺便问一句，他在荆棘海盆过得还好吗？”

毫无疑问，莱斯利被彻彻底底冒犯了，他眯起眼睛，其中的暴戾一览无遗，仿佛下一秒就要痛下杀手。

流言蜚语永远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传说也一样。

如同人们在所有童话或惊悚故事中听到的那样，人鱼的下半身是长满鳞片的冰冷鱼尾，上半身却美得令人窒息。他们身体强横，力量强大无匹，几乎没有同等体型的种族可以与之匹敌。

人鱼尚且不会怜悯无辜者，更何况被惹怒——那可真是场可怕的灾难。

不管是黑鳞鲛人还是塞壬，所有人鱼都知道，莱斯利·阿特纳不热衷于战斗，但没人会质疑他的强大——他不仅拥有古老而卓越的、无可争议的血脉，天生对元素力量有着非凡感应，还拥有黑鳞鲛人强悍的肉身战斗能力。

面对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莱斯利，布尔完全没有示弱的迹象，他嗤笑道，“你要为了‘你的陆地人’跟我一战？还是为了那所谓‘高贵、不容侵犯的阿特纳家族’？”

虽然脸上满是无所谓，布尔暗中却悄悄提起戒备，左手在身侧不动声色的微微抬起，掌心向下，水流开始围着手掌慢慢旋转——那是元素的力量。

莱斯利半垂着眼睫，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看着布尔（这使他的眼睛看起来更细长了），片刻后目光滑向布尔手指周围的水流。

他睫毛颤动了两下，似乎在平复情绪。

最终他轻轻歪了歪头，十分倨傲的一收下颌，做了个颔首的动作，随即优雅地摆动鱼尾，波动的水中传来他低沉又磁性的声音，“希望你平安归来，布尔先生。”

他让开了。

布尔愣了愣，眼里闪过诧异之色，他紧紧盯着莱斯利的眼睛，左手的水旋仍在缓缓转动，显然没有放松警惕。

不过莱斯利似乎真的不打算再阻拦他，也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甚至连鱼尾都放松地轻轻摆了下。

布尔警惕地等待片刻，确认莱斯利不会插手这件事后，他心里一哂，不再说话，飞快地抬起左手在身前划了三次。随着他的动作，周围水流开始颤动，仿佛在分解和重组，挤压的更紧密，不过眨眼间就形成一道泛着银光的屏障，将布尔整个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