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就成了陨水河畔最后了住民,而其他人都走了。”
“要报仇吗?”
“报仇?”他悲哀自嘲,“即便报仇,向谁寻仇?上层让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是杀了剩余神魂受损的净卫兵,但我不甘,净卫兵为地陨涧奉献一切,最后人人弃之。我们为了他们而死,他们为了定波鉴要我们死,那就毁了定波鉴。我以为,定波鉴不在了,净卫兵就可以活下去。但上层从未想过留下隐患,所有净卫兵都死了,定波鉴被修复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可我不甘,我不甘!”
岁禧垂下眼眸,轻声道:“你们都是傻子。”
“对,傻子,傻了一辈子。你还想问什么,趁着时间全部问了吧。”
“你说了那么多,我最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如何破坏定波鉴?这种事情,哪怕是地陨涧的家主也不知道吧。不然,他们不会放任你还留在这里。”
“那是一个偶然……”忽然,他顿住了,一种极其荒谬悲哀的想法诞生了。他神色变得严肃,“姑娘,我可以给你至清本源,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后就莫要深究下去,我有预感,那会很危险。”
岁禧没说答不答应,而是询问他:“你有未了的心愿吗?人的生命本源一共有三份,对应精、气、神,你自己损耗一份,我只拿一份,你亦可活,而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一物换一物,我要你一份本源,为你做一件事。”
听到她的话后,老人久久未言。岁禧松开他身上的束缚,给予他自由。
外面雨已经彻底停了,聚在瓦片或枝叶的雨珠滴滴答答往下坠。他一步一步走近陨水,站在岸边眺望那一片灰白的雾气。
他的幼年、少年、壮年、老年,他的一生都守在这片土地。年轻时,意气风发,他是整个地陨涧的英雄,哪怕不为外界所知,但每每除祟回来,那些被他守护的人们,箪食壶浆高喊他的名字,他们每个人眼中的崇拜与感激,他都看得真切。
地陨涧有一块功德碑,上面记载了每一个为门派奉献的子弟。他有时候路过,仰望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偶尔感到遗憾。他生前为地陨涧而战,一身功勋,死后他的名字却不会记载在功德碑上。
他又感到庆幸,还好他做了净卫兵,他去了别人就不用去了。至少在陨水中他可以自保。哪怕功德碑上没有他的名字,但他救过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得他。
后来,他的弟兄死了,妻儿死了,他一生也只剩下陨水了。
岁禧站在他身后,凝望着那个萧索的背影。
雨停之后,还有稀稀疏疏的落珠声。岸边生长的野草泛着黑紫,想是被陨水污染。
他忽然转身,对着岁禧高声道:“来呀!我把至清本源给你,你可接好了!”
他在额间划出一道口子,一颗泛金的血珠从他指尖弹出,飞到岁禧手中。她迅速接住,血珠浮在她手心,一股清正的力量从手心沁如心脾。
至清本源,只有将至清之道修到极致的人才会拥有的至宝。除却十年前的那些牺牲者,她第一次在外界见到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无一不意志坚定,神灵清明,一生无瑕。若是他没有生在地陨涧,若是他不是净卫兵,他本不会有这样的一生。
她郑重地收好手心泛着金色的血珠。
“姑娘!你不是问我还有什么心愿吗,我有!”冷风刮动他苍白的发须,成为净卫兵的那天就剥夺了他长生的机会。他活了百来年,本来还有大把的寿命,但陨水夺走了他的时间。可即便如此,站在风口河岸的他,眼中燃着一团火,他想到他的亲朋,他的过去,心底的不甘在此时加倍放大。
他对着那个陌生的妖族姑娘高呼:“我此生亏欠有二,其一为友,我未能在危难之时救他们,却在最后一刻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其二为亲,为人子不孝,未能侍奉双亲于前,为人夫失责,未能给她安稳一生,为人父无德,未能育儿成才。
你若在陨水中遇见他们未化却的残念,代我道声亏欠,今生已负,来世相偿!”
岁禧深呼一口气,“好,我答应你,与君一诺,此生不负!”
说罢,她用了千里术消失原地。
轰隆隆——
才停不久的雨,天空又坠下丝丝雨线,鸣雷不止。
老人仰天大笑,转身向陨水走去。
“少年听雨歌楼上……”
他怀着一腔热情报考净卫兵,期望成为像前辈那样受人敬仰的英雄。
“壮年听雨客舟中……”
他目睹身边的战友一年一年减少,一年一年增加,而他,终于也成了别人口中的英雄。只是物是人非,此情何堪。
“而今听雨残檐下……我心难全,我心难全。”
他一步步深入陨水,直到消失在一片灰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