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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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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骏再见到玉生时,已是过了四月了。

那时元安已去到了西安,写了两封家书回家。第一封自然是寄到紫金山去,第二封寄到太平南路来,玉生收到它时,秦骏背上的纱布已拆去了。她看见他的肩头留下了一大块凹凸的疤痕,穿薄薄的衬衣时,会映出一片可怖的云霞。

他说那是被一颗埋伏的地雷炸伤了,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被炸死了。死的人是南京人,姓甄,他来到南京,送回了甄同学所有的遗物。从遗物上他得知他去年刚从学校离开去参了军,正如今时今日离开的元安。

秦骏没有告诉玉生,元安一下火车就险些遇上大爆炸,见了她,只是说道:“李小姐的信不少,这里还有一封,送信的人走得急,在门前托了我。”

玉生接过,不拆开来,也知道是李文树的信。这半个月来他的信件断了,因半月前,她没有再回他的信,他在信里面写道:“太太,波斯的胃口最近很好,鬃毛也更漂亮了。”而那时,她正因干呕不止胃口消减。她不愿意回他的信。

接了信,当下她怔了怔,未来得及同他道谢。他又注道:“李小姐几时要回上海?”

玉生道:“秦长官唤我玉生就是了。”

秦骏道:“那么,你也不便唤我长官。”

玉生微笑道:“骏生——这是一个很从容不迫的名字,仿佛可以在马上驰骋一生。”

秦骏道:“但我是不喜欢骑马的。”

有人在赛马场中一掷千金,而有的人上了马,就只是视死如归了。

秦骏望着她,亦望着她身后那一扇庞大又古老的宅门,他想起在青岛时,从未见过这样大,这样深的门,踏进去,似乎要迈出重重的步。他当下竟愚钝地,不问她为什么居住在这儿,又为什么从上海来到南京,更不知道无论南京或是上海,从来只是“林玉生”,而没有“李玉生”。所以一个男人一旦因爱真正茫然起来,所有慧根是可以荡然无存的。

玉生那时回了他的话,道:“再住一段时间,大约是八月初回上海去。”

这时,她终于想起自己应该邀一邀他,谢他的来信。但他却拒绝了。等候他的车子,正远远停驻着,好似一个巨大的会移动的防空洞。他向那里挥了挥手,便最后问了她一句道:“玉生小姐如何懂得法文?”

玉生细细地回他的话道:“我是闲来没有事做,正好读过一本法文的书,里面一个女人对出轨的丈夫说了那句话,我问过博尔,他为我翻译的。而“加藤”是一句日文,这里就是戌富太太说过的了,那一天,她所带来的所有亲友中,正有一个是姓“加藤”的。”

秦骏没有询问“博尔”或是“戌富”这两个人物,最后只是记得她爱读法文书。后面他受到表彰,副师长问他需要什么样的奖赏?当然真金白银是没有的,他也绝不稀罕。他看到遥远的书架子上正斜放着一本法文书籍,他要了那一本。后面终于能去见她的面,要亲手送到她手中时,她已经要准备回到上海去了。

那一天玉生读过李文树的信件后,起身同她爸爸林世平乘船过了高邮,去为林世平的失眠多梦寻一个安神静气的方子,之后并住下了约有六、七日的光阴。回信一直等到她从高邮回来才动笔为李文树写上。他在上海度过了他三十三年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实际从前他极少有这一种体会,等待信件或是其它任何东西,他信奉“有做有之法,无做无之法”,便是有这一样东西,就使用它,没有这一样东西,就忘却它,他从不在等待中消磨日夜。但那些日子,他从银行回到家门前时,只要望见梅娣,他便要注视着她,直至她回话道:“今天暂时没有太太的信。”

有一天夜里他极难入眠,便起了身来,准备再写一封信。他故意地,去用她整齐列起的牛皮宣纸,又去取自己最常用的那一种美国钢笔。他以此写下第一句话,道:“我不知南京气候如何,但上海气候适宜,所以下周末,我也许会带波斯去宝山。”他看着银管金身的钢笔在粗糙的牛皮宣纸上划出失真的字迹,当下,他便撕了纸。如果被她见了,她也许又会端详起那一面巨大无比的婚像,注一句道:“四不像的像。”那是她在睡梦中的呓语。他并不打算揭穿她。

李文树不知自己也是在睡梦中,或是真实地,不知什么时候同阿贝丽也说过了,他也许会带波斯去宝山。那天他到赛马场去,碰见了阿贝丽,这么些日子,几乎有一月以来,他没有再见到她。她在傍晚时分离开波斯的马厩,他就在她离开之后,才去到那里。

阿贝丽见到他,说道:“好久不见。”

他不知道她的中文什么时候说得这样好。她今天又是被余史振请去上马,因此苏鸿生夺冠无望,早早离了场,只留下他太太远远坐着,暑天里不知为什么叠一件看起来十分闷热的藏青坎肩,头又顶一顶乌云似的灰白礼帽,她大概觉得那是仿马术帽。李文树望见她,认为那也不是他太太,他真正的太太叫宝荷,她未结婚前住过离愚园最近的一栋洋房。

“李先生。”

她走过来,在阿贝丽之前呼唤他,注道:“李太太几时回上海?”

他认为她的声音同她的穿着一样令人感到烦闷,于是便微笑着,飞快地回她的话道:“我太太如果回来了,她会告知你的。”

之后,他低一低肩头,走过马场正中,去到了阿贝丽面前。他想,他已经同她告过别了。

“这是第几场?”

“今天的第四场。”

阿贝丽说英文了,她把眼下的战况以琐碎的英文复述了一遍,仿佛回到一片狼藉的战壕之中,一个战友与另一个战友的重逢。她又问了他许多,并告知他许多,问与答都离不开马的一切,但他已经有一段时日不到赛马场了。

阿贝丽问他道:“斯李,你在思考什么?”

李文树以中文回复她的话道:“没有。站在这片土地上,再听见“斯李”,才是需要让我回神来思考的。”

阿贝丽笑道:“你已经不喜欢英国,还有我们游马过的摄政街。”

李文树仍然回中文道:“听起来真遥远——阿贝丽,你看那个男人。”

阿贝丽说道:“看见了。”

李文树终于对她微笑道:“昨天我在办公处与他见过面,请你稍让一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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