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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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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树是最后一位抵达饭厅的。

他从前厅后穿进来,用肩头掀开墨绿绒帘,因他的双手间正搭着一条温毛巾擦拭着,碰上迎面而来的餐台,他面无神色地避过去,直走到玉生的餐椅后,接着,他留有余热的双手伸到了她的耳后。

玉生一痒,一惊,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惊。

李文树道:“不烧了,太太。”

玉生回眼望了他一眼。

他仍然穿得十分高雅。推餐台的女人来接过他的西服外衣,这时玉生才听见李文树唤她道:“鸳儿,你是叫做鸳儿?”

女人点一点头,道:“是的。”

李文树微笑道:“哦,请你将这件外衣挂在前厅。”

女人又点一点头。回身前,她将餐台上的雪梨水放在了玉生的面前,她道:“太太,不是很烫了。”

玉生向她道了谢,抬眼才看见她的脸,她或许要比梅娣小几岁。

李公馆的饭厅开饭时是不点灯的。白玻璃餐桌顶上的英国彩绘吊灯亮起时,金黄灯影重重打向转动的餐盘,玉生觉得自己像在看画,画里食色让人垂涎,但她只是看着餐盘里的银白餐具出了神,盘边摆了一把精细的小刀,盘中放了一块鲜红的牛肉。

李文树将那一整套餐盘都放回了餐台,而后他望向李成笙道:“成笙,我忘记嘱咐你,有一点至关重要,你嫂嫂是不吃牛肉的。”

李成笙正擦拭酒杯。

他放了放手中的帕巾,转身先将擦好的最后一个杯子递给了李爱蓝。李爱蓝已经换下宝蓝睡袍了,自此之后她再没有在除她房间之外的地方穿过那件宝蓝睡袍,她的洋裙样式和孙曼琳大不相同,没有宽松如伞的裙摆,倒像一只只西式长瓶,瓶口至瓶底雕满了花,她最爱宝蓝色,所以即便穿了件橄榄绿绸面长裙,裙边长至脚踝,也要在裙边刺一圈宝蓝色锁边。

李成笙皱眉,立即怪罪起自己,道:“堂兄说过,我竟然忘记了。”

李爱蓝忽然笑了笑,道:“为什么不吃呢?”

李文树道:“爱蓝,就像你不吃虾,只是不爱吃而已。”

他坐着,又起了身,取来了摆在正中的浓汤。这时玉生终于望见旁的一双手伸了过来,这双手洁净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婚戒都没有佩戴,但她已经结了婚。

安华姑妈的手落在汤碗上,说道:“我近在咫尺,你就坐着不好么。难道你在英国时,也常站着吃饭吗?”

像是责怪,又像是取笑。

玉生想,安华姑妈应该要比自己的母亲大许多,因她是李文树父亲最大的姐姐。尽管她的精神面貌是年轻飞扬的,但眼角的细纹盘根交错,不比她的双手平滑温软。

而后她望向了玉生,注道:“我今天只是第二次见你。”

玉生怔了怔,唤她道:“姑妈。”

安华姑妈笑道:“其实我这两天是到苏州玩去了。你生着病,原本文树托我发婚书,我想了想,要摆宴的话还是等年后再发,所以只发了我们李家的,路过苏州,顺便拿了一份给了你四姑奶奶,她如今在那里开西洋歌剧院,倒热闹的呀。”

餐桌上正递来李文树的酒杯,倒半杯满。

李文树放着它,道:“姑妈这次从苏州回来,以后就在公馆里住下,你在黄浦那里的宅子被占去了就占去了,不要跟那些人抢,得不偿失。”

李成笙注道:“我也同姑妈说了多次,银号旁的楼房买下来让她去居住,她也不听。”

安华姑妈道:“我自由自在倒不好呀,没房子住有时借口随处去别人的房子住上几天,图几天新鲜,有定所了就会被人说是叨扰了。”

李爱蓝接过话,道:“我最希望姑妈来打扰我,这房子我住了许多年,没有人肯来打扰我。”

李成笙道:“爱蓝,难道哥哥没有被你放在眼中?”

李爱蓝总是冷冷地,与李成笙说话时便笑一笑,道:“二哥哥自从搬出去后来过多少次,我记得清楚,以后和我哥哥一样结了婚,估计一次也不会来了。”

李成笙正佯装皱眉,道:“爱蓝——”

李文树忽然将杯子碰碎了一个,玻璃碎片飞快地划过厅面,割断了几人的对话。安华姑妈是第一个起身的,她走到厅门后叫来了鸳儿。

鸳儿低着脸,道:“太太伤到手没有?”

原是碎片落在了玉生的脚边。她仰起脸,真挚地望着玉生。

玉生摇了摇头。

紧接着,倒是鸳儿包着毛巾的手忽然被锋利的碎片划破了,点点鲜红从一片雪白中钻出来,令玉生觉得触目惊心,她立即拿起她的帕巾,正要低下身去握住鸳儿的手。李文树却伸手止住了她,回过脸去他不知要唤谁。

李成笙听见惊呼,没等李文树开口,已从餐台上取来另一条干净的温毛巾。

他包住鸳儿的手,淡淡道:“深不深?”

鸳儿道:“刺刺的,不是很疼。”

李成笙呼唤道:“梅娣!”

梅娣来了,她从前厅门进来,蓝棉衣口袋中的剪子已不见了,她那件沾了泥尘的蓝棉衣也换上了另一件姜黄袄衫。她像早在前厅听见了动静,所以即便望见了鸳儿的手流了血,也只是缓缓走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揽住她的肩头。

而后,梅娣低声道:“用饭吧,先生太太、成笙少爷、姑妈和爱蓝小姐,我有一些止血药给鸳儿用上,纱布一裹便很快好。”

但玉生再用不下饭了。

她并不怕血。只是鸳儿有一些像爱乔,或者比爱乔大两三岁,但她比爱乔会忍耐痛楚,直至离开饭厅,她的眉头紧皱着,也不掉下一滴眼泪来。

李文树换了睡袍回房,在进门前,玉生听见他在门外轻声道:“梅娣,你明天去请医生来看看。”

梅娣的影子点了点头。

玉生正梳头发,离开南京的那一天起她便开始梳发髻,将千丝万缕束在那一只小小的玉夹里,她觉得自己忽然大了许多岁。镜像后真正大她许多岁的李文树走来,他仍将睡袍的腰带系得十分紧,有时睡醒都不曾有一点松动。

他在她的身后停住了。

镜像中,她与他对望一眼,她问他道:“今天去了哪里?”

他如数回道:“阔别数年,去办了许多事,见了许多人,只是坐着倒觉得比坐船骑马更累。”

沉默片刻,李文树的手伸到玉生的手上去,接过了她的发梳。他为她梳头发,或许也只因为新婚燕尔无言以对到底是彼此难堪,她在镜里头端详自己的脸,也不知在端详鼻子或眼、鼻、耳,只是望着。

直至他又问她道:“太太,这样密的梳子是只做给你梳的吗?”

她忽地一笑,道:“我的梳子还真只有我自己梳过。”

他的手更轻柔了。他道:“爱蓝似乎没有这样的梳子,从前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士梳子,她们的梳子圆一些、空一些,那些卷曲的生硬的头发,才好从梳齿中流过去。”

玉生怔一怔,道:“你见过许多把梳子。”

李文树似乎没有回话,他按住她的肩头,放下了发梳,另一只手抚过她的手指,那只戴了婚戒的手指。她戴的是他的婚戒,黄金圈钳玉的样式,光滑无比,厚且宽的戒环几乎像是扳指戒,所以钳玉钳的是冰种翡玉,便也不那么老气了。

他望着,她也望着,只是在想,是否该庆幸孙曼琳没有见过她的婚戒。

望着望着,李文树道:“这是谁取出来为你戴的?”

玉生道:“梅娣说是你嘱咐了她。”

李文树微笑道:“是的,只是今早出门我忘了告诉她放在了哪里,她却什么都知道。”

玉生道:“梅娣是很好的人。”

李文树的手没有离去,只将自己的戒指比着她的戒指,一样的样式,不知比什么。他低着身,又低了低声,忽然问她道:“那么鸳儿呢?”

玉生没有立即回答。

她出了神,直至他的双手在眼前消失,他坐了下来,坐在书桌旁的绿皮椅上。

玉生淡淡道:“鸳儿,她有一些像爱乔。”

李文树闭着眼,道:“似乎不像。”

玉生道:“不是面貌、神情,是和我说话时有些像爱乔,她自己捡着玻璃碎片,倒会反过来问我伤到手没有。”

李文树在绿皮椅上半卧下去,玉生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沉默了片刻。

而后,李文树道:“我问了安华姑妈,除去平日扫除的妈子,算上梅娣,公馆里共雇佣了六个佣仆,如果只雇佣她们来递茶摆饭,我觉得不用这样多,嘈杂了。爱蓝这几天就要回到学校去,来日或者还会寄宿,成笙如今又搬出去了,以后的饭厅只会常常剩下我与你还有安华姑妈三个人对坐着。”

玉生从镜像中回过脸去,道:“梅娣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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