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清如点头肯定沈知乐的回答,雪茶脸上仍有不解之色,“官盐?跟咱们案子有什么关系?”
林清如稍稍平复心绪,“京中所食之盐,常在北山取得。北山有盐脉,官府在此取盐,形成大大小小矿洞。”
她顿了顿,“可北山莽莽,盐脉不知几何。其中必然有私盐作坊,悄悄打井取盐。方朝必然也是其中一员!否则,他拿来那么多私盐倒卖!”
说着,她凝眸看着雪茶,“你可还记得那晚我们跟踪到孙荣老巢,当时看着孙荣决定那些姑娘去处,有些姑娘便被他送去了盐矿。”
雪茶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大人的意思是,孙荣拐来的姑娘,有些被送到了方朝的私盐矿上!”
林清如点点头,抿着唇说道:“锦霜,或许根本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般,是溺死在加了盐的水中。”
她语气一顿,“我之前总有疑惑,为何要在水中加盐,用以溺死锦霜。除非意图折磨,否则何须多次一举。可现在看来,是咱们想错了。”
在沉默片刻后,她才缓缓说道:
“她可能,是溺死在盐井之中。”
恰有夜风吹过,滴答雨水打在脸上。林清如的话让雪茶莫名汗毛直立,她瞳孔中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惧之色,“盐井?!”
林清如眼神黯然,这样就能解释,为何锦霜指腹之上,会有细微的摩擦伤痕。那不是在水盆或河中的挣扎,而是在盐井的岩壁之上,绝望的无声呐喊。
她甚至能想到,深不见底的幽暗盐井之中,那个不肯认命的倔强女子,面临了怎样的无望。她的情郎,或许彼时正在河岸边翘首以盼,带着忐忑而又雀跃的心情,想象着他们逃走以后的温馨生活。
她看到了吗?在她濒死之际,在眼前走马观花的,是前半生的凄苦与不甘,还是还未来得及遗憾的美好与温馨。
林清如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才朝着雪茶点点头,“方朝自以为万无一失,如若这般,锦霜尸身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她眼中有冰冷神色,“可私盐贩子以利为上,凿井大多紧密相连四通八达。必然是因为前些日子北山阴雨,这才将锦霜尸身冲了出来。又顺着洛淮河一路而下,直至城中被人发现。这阴雨绵绵,焉知不是锦霜亡魂有知。”
雪茶在雨中轻叹一声,亦是心疼锦霜遭遇。在经历多番苦难波折以后,本以为会奔向自以为光明的远方,却是以这样凄惨的方式离去。
可若真是亡魂有知,她才应该是最应化成厉鬼之人,向害她之人追魂索命。
“可是……”雪茶仍有些疑惑,“方朝是怎样将锦霜带出教坊司的?”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林清如眼中露出笃定之色来,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沈知乐,“如果不是沈知乐的鼻子。咱们根本无法确定方朝接触过锦霜。那么上面的猜测都只是臆断。”
说着,她看向雪茶,“你还记得锦霜脖颈上那个细微的掐痕吗?”她沉吟片刻,“这就是为什么,沈知乐会在锦霜身上闻到方朝的气味。”
沈知乐一边用手挡雨,一边似是回想着说道:“那掐痕并不致命。大人是说,锦霜被掐晕了?”
林清如微微颔首,复又说道:“教坊司是官家地界,他是不敢轻易动手惹祸上身的。那么就只是剩下一个解释,他先将锦霜掐晕,再在后半夜暗中带出教坊司中。”
“不对啊。”雪茶眉心微微拧起,“这与鸨母和青黛说得不一样啊。他是直至第二天辰时才出的教坊司啊。”
林清如瞳孔微微一缩,她朝雪茶摇了摇头,声音沉静如水,这才缓缓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一定有人说谎。”
她语气中有轻微的停顿,“你还记不记得。他辰时出教坊司时,鸨母说与他吵了一架。”
见雪茶疑惑地点头,她继续说道:“鸨母说他向来大方。为何那日会因为一个时辰的银子,就跟鸨母吵上一架呢。”
雪茶不解其意,只茫然地摇头。
林清如声音平淡,却如同雨中惊雷一般,在雪茶耳边炸开,
“如果,他是故意的呢?”
雪茶眼睛兀的睁大,“大人的意思是……”
“如鸨母所言,教坊司恩客来来往往,她何曾记得普通客人之举?可是若是方朝需要记得他呢?”
雪茶被雨水打湿的圆润脸上仍有不解之意,仰脸迷茫地看着林清如。
林清如接着解释道:“他需要鸨母证明他在教坊司呆在了辰时才离开。没有什么比吵架更让人印象深刻的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补充道:“如此,大家自然会认为他是一整夜呆在教坊司中,直到辰时才出门离开。”
一旁的沈知乐听明白了,“大人是说,方朝先将锦霜带出,再折返回教坊司中,于辰时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以作不在场证明?”
雪茶亦是恍然大悟,她睁大了惊疑不定的双眼,“照大人的推断,那说谎的便是青黛了!”
林清如面露沉思之色,轻轻摇了摇头,“她从未说过,方朝一整夜都呆在她房中。不过是三言两句,让我们这样以为罢了。”
她好看的唇角微微抿起,
“有时候,说出真相,和说出所有的真相,并非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