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棠说话时,嗓音轻轻,语调柔和,见江未些微愕然的神情,也未觉得不妥。
听到这一段,飞机上沈淮棠的反应,与愣在当场的江未并无不同。
她难以自持地睁大眼,微微皱眉,感叹道:“没想到我胆儿这么大呢。”
江未沾沾自喜地说:“都讲了,以前你对我的喜欢,那是无人能比。”
沈淮棠抿抿唇,追问道:“那你当时答应我了吗?”
江未回想起当时状况,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准确地说,我当时还没来得及答应。”
因为沈淮棠看似在征求他的同意,实际上在他呆滞的时候,便直起身子,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江未的呼吸一窒,而后他感觉到,她在颤抖,幅度大得几乎遏制不住,短短几秒,她就难以再抱住他,双手滑落。
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手,掌心包裹她的手背,意外发现,她的手臂内侧全是密密麻麻的咬痕。
这是江未第一次意识到,沈淮棠是一个病人,是精神科的病人。
她似乎极度痛苦,却不知该如何表达,那看不见的困兽在她身体内横冲直撞,直叫她遍体鳞伤。
当然,江未为判断沈淮棠与修女的情感应该还没有到那份上,所以这是在移情。
值得注意的是,她说的是“我可以抱你吗?”而非“你可以抱我吗?”
这是一个询问而非示弱的请求。
是她自尊心过高,到现在这地步还要破碎的颜面,亦或是,以往她一直是安抚他人的身份……
她在通过模仿慰藉,来给自己镇痛。
于是江未抚开她被海风吹乱的长发,露出那张欲碎的容颜,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轻声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未等她回答,他便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抱住,将她所有的脆弱收入怀中。
沈淮棠的无助被他稳稳接住,终于脱力,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久久地沉默着,直到夕阳完全沉入海平线。
光线收束隐退,无尽的夜色终于到来。
同样的,在飞机的轰鸣声中,七八年后的沈淮棠也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故事瑰异绮丽,又有些让人不适,如今随性淡然的她,很难想象或是共情当年自己情绪失控至祈求拥抱的场景。
就像那朵明丽却糜烂的山茶。
江未敏锐地察觉她的情绪,当即笑笑,歪着头问道:“你相信了?”
沈淮棠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弯弯眼睛,狡猾地说:“我现编的故事怎么样?大作家,看看我有没有写小说的天赋?”
“这真是你现编的?”
“当然,最开始就说了嘛。”江未甚至有些自得,对她眨眨眼,“别想了,耗费脑细胞,不过你要是想把它作为灵感写到新小说里去,也可以商量哦。”
沈淮棠以审视的目光凝视他的眼睛,片刻后,只轻轻一笑,将视线转移至窗外,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天空。
回到鹤城后,他们也没有再提及此事,或是这个故事。
这些天,她在料理书店之余,将那天和江未与狗子们一同去枫叶林时,精挑细选出来的枫叶拿了出来。
枫叶保存得非常完整,她用烤箱烘干,平铺在洁净的白纸上。叶子上金色与大红渐变的颜色似乎还带着胡桃镇的气息,绚丽如火烧云夕阳。
她仔细将枫叶粘好,用玻璃压平,将这金秋燃烧的一刹那封存装订进定制的硬枫木画框。
由此,虚无缥缈的记忆似乎有了切实的落脚处。
她给江未打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阿棠,怎么了?”
这是回来以后他们第一次联系。
她说:“你在忙吗?有空吃个晚饭?”
江未思索片刻:“那你来我家吧。”
沈淮棠反而奇怪道:“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在家?我都没下班,你怎么就下班了?”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闷笑,而后是一声叹息,她都能想象得到江未面上无可奈何的表情:“沈小姐,你盼我点好吧,我忙的跟陀螺似的,刚从滨城飞回来,还没到家。”
结束通话后,沈淮棠将画框用牛皮纸包好,小心翼翼抱着出了栖居的门。
天气入冬,冷得她直哆嗦,赶紧钻进车里,看一眼江未发来的地址,启动车辆。
江未在地下停车场等她,半倚靠在立柱旁,抱着胳膊看手机,旁边放着行李箱。见到沈淮棠后,他露出笑容,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怀里抱着的重物。
沈淮棠跟在他身后进入他的住所,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满目冷硬简洁的室内装修,主打色调竟是黑白灰。
在她心中,江未是一只笑眯眯的狐狸,爱漂亮,性子又骄矜,当然要把自己和窝窝都打理得干净整洁,花里胡哨。
或许这是他的脸蛋让人产生的错觉。
又或者,是他宜人的社交手段,不管对谁都如沐春风,刻意营造出的妥帖氛围,无意中引向这些特征。
然而,在看到他家装修的那一刻,这些特征全都瓦解。
沈淮棠转眸,看江未利落地脱下西装,露出宽肩窄腰,他注意到她的视线,一挑眉,那双倒映着星河的桃花眼宝光流转。
身处在熟悉的环境,他整个人松散下来,漫不经心地将领带扯散,用力的一瞬间,手背青筋尽显。
她忽而悟到其中玄妙。
——他这副皮囊漂亮而充满诱惑,气质如雾,看似温和,内核却如这家装风格般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