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爱女速归,母。”
林清韵落笔写完那寥寥几字的结尾后,便把信笺交托给了送信的下人。
直到送信人的身影已消匿于风雪中,屋内与屋外,她目光所及之处再无旁人时,她才走入里间。
她的卧房处一直有个隐蔽的里间。那里间狭小,只能用来囤物。
而她想在人前埋藏点什么、隐藏些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付出许多的心力,才能为自己留下些无人知晓的私密。
一开始她对沈修说这里间她是拿来囤物的。为了不使他生疑,她往里间放了许多她的衣裳首饰,直到沈修再没想起,她才放入了它物。
之后沈修离世,她就在那里间里摆了沈修的牌位。
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在自己的卧房内摆上亡夫的牌位,终日对此以泪洗面,这似乎才吻合一个寡妇的做派。
默默祭奠亡夫这理由足够正当,只要正当到天经地义了,就不会有人生疑了。
她所有不想见人的心事与私密,正好可以借着这天经地义的正当由头,藏在那光后的阴影里。
迎着光的正面是她为人妻为人母的贤良,背着光的那一面藏着她所有的阴暗,林清韵自己都不想面对的阴暗。
里间内那被当做由头的沈修牌位摆在供桌的正中间,明晃晃的一眼就能瞧见。可现在没有旁人了,她确认过了。
既然没人,那由头就瞧来扎眼了。
林清韵心里忽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愤懑,但再如何愤懑,她也不敢砸碎她放在人前的那个正当由头。如果那由头碎了,她的心事在日头下就彻底无所遮蔽了。
因而她每回只能眼神愤愤,但又举止轻柔地把那由头拿起再藏好。如果沈修真能泉下有知,只怕他都会迷茫于她的矛盾与可笑吧。
但此刻他已被藏起了,她不想瞧了。
林清韵拉开了那供桌下头的木柜,那木柜内除了香烛,还有她能被寥寥言尽的半生。
头一样是一支打造精巧的金钗,牡丹的花样,花瓣与花蕊处交错相嵌着红蓝色的宝石,庄重且喜庆。
这么多年了,人都已经不在了,那金钗却依旧能横穿岁月,在微弱的日光与她温热的泪水中摇曳着迷离绚烂的光泽。
金灿灿的底色,大红大蓝,好生绚丽,一晃悠便如水波似的,能让她顺着岁月的河床回到三十年多年前。
那天真是喜庆,张灯结彩,没有何处不富贵,没有何处不金灿红亮。
“清韵。”
那耀眼却缥缈的喜事中有人在唤她。
“你一个人要在门外站多久啊,进来吧。”
她进来了,眼前的红与金都逐渐清晰了起来。这其中最亮眼的,是她的二姐。
林清韵生平头回见到有女子能美得如此光华夺目。她知道二姐貌美,而二姐这一生最绚烂的时刻,就在大婚日。
她的容姿在一片喜红的点缀中愈发明媚耀眼。屋内的喜红点缀她,尊贵的身份点缀她,美满的姻缘点缀她。一点点把她都点满了、镀亮了,这闺房内无人能比她更夺目。
“二姐,你今天真漂亮。”
她在二姐热切的眼光中走进屋内,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为了迎合她的喜悦。
“二姐马上就要走了,还好走前能再见见你。”
林清音说着离别话,话中的悲伤被喜悦冲淡成了惆怅。她走到她身边,梳妆镜前有两张肖似却一喜一愁的脸。
“清韵,你别在意。你还小呢,之后爹爹一定会给你安排更好的婚事的。”
“再好又如何,这世上又没有第二个靖王殿下。”林清韵见她瞧出了自己的酸楚与嫉妒,索性也选择了说出真话。
“清韵,不属于你的东西就别想了,想多了徒增烦恼。这世上的好男儿又不止靖王殿下一个,你会嫁一个更适合你的郎君的。”
她过于喜悦了,喜悦到就连她的安慰都是轻飘飘的,带着侥幸的炫耀。林清韵心中的酸楚与不甘疯一般地蔓延出来。
凭什么,只差那么一点而已。都是林家的女儿,她不过比二姐小那么几岁,就被父亲以年长的女儿当先出嫁为由,给强安在了后面。
林家之后还会再结门当户对的亲事,可再如何,靖王殿下也不会有第二个了。放眼整个大梁,谁还会比靖王殿下更尊贵、更俊逸、更有才情?
她把唯一的那个抢走了,还扭头来假惺惺地安慰她。
旁人都传靖王殿下与林家的二小姐两情相悦,是好姻缘好佳话。但林清韵比谁都清楚,靖王殿下是在看见了二姐的美貌后,才愿主动凑成这佳话的。
他肯定没见过士家大族内有这般空灵美好的女子,才一往情深地爱她。
可他知不知道,那空灵美好的女子身后,有个与她肖像的小妹,一样仰慕憧憬他,她对他的爱意,不会比她二姐少上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