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婳伊便领着赤红霄去了登州本地的商人会馆。
登州府这一块的生意鱼龙混杂,尽管还未彻底形成垄断之势,但依旧不妨碍当地会馆的建成。
登州内的会馆是有意在登州府发展的商贾集资所建的,其中出资最多的除了当年还风头正盛的精绝帮外,还有应天府的苏氏与松江府的王氏。
直隶商帮的张氏虽有出资,但只往其中垫了一小部分。
他们手下的买卖多走陆路为主,本部在兖州府内。他们离登州府距离本就远,又见登州府这块生意难抢,因此并无太多心力耗费在登州府的买卖上。
自青刀门覆灭之后,精绝帮所剩的所有生意都已经转手到了张成双与风满楼的名号下。
如今精绝帮的生意较之全盛时期已经削减不少,眼下登州府内风头最盛的,就是应天商帮的苏氏与松江商帮的王氏。
尽管历朝历代下来,重农抑商皆是国策。但从商之人不论政治地位有多低,其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依旧是腰缠万贯,私下里穷奢极侈。
这份富贵的具象之一便是商人所设的会馆。赤红霄跟着沈婳伊坐马车来到登州会馆后,就差点被这眼前的富丽堂皇迷了眼睛。
登州会馆离渡口不远,整体的占地也不少,加之四周并非闹市,会馆在一片低矮的屋宅间望之醒目,宛若一片晦暗砂石地上匍匐着只羽翼光鲜的鸟兽。
会馆内的屋脊彼此迭落,飞檐起脊,宽敞高朗。屋顶为求浑然一体,一律用了翠蓝色琉璃瓦,连着远处银灰色的江海与今日黯蓝的天色,远远望去兰翠欲滴,在日光下似有波光潋滟。
而这其下的雕梁画栋则更不必细说,绚丽繁华的同时极尽富贵铺张之态。
让赤红霄觉得,这些商贾也就是平日里无缘去宫城内扩展世面,若是让他们瞧见,只怕是宁掏腰间万贯钱,也要把会馆建出宫城的繁华样。
许是地位越低,商贾就反而越爱在这种不受官府管控的方面极尽奢华。赤红霄正感慨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被商馆内的仆从领去了后院。
那后院里有亭台水榭,就连小戏台都搭建得有模有样。一出好戏正在开场,那下人通报之后,坐在席上听戏的中年男子才侧目扭头。
他脸上挂着商人惯有的客套笑意,对着沈婳伊满脸堆笑道:
“哎呦,张娘子来啦。来得正好,这可是打南边来的戏班子,所唱的南音一年都听不得几回。他们近日才来登州府,王某就赶着把他们定过来了,也叫张娘子听听。”
沈婳伊面无表情,缓缓落座道:“王帮主可真是阔气,今日妾不过是来替兄长领货的,您这儿就连戏班子都定下了。”
“哎,咱们难得做场生意,请个戏班子罢了,何足挂齿。这不是正好有旁的隐情要与张娘子说嘛。”
这话一出则多半生变故。那王帮主开门见山后,还果真是单子上出了岔子:
“张娘子前阵子向王某定的货船,本来定好三月初就该完工的。但是谁料今年年后,工匠依然难寻,加之造船所需的各样器具因为时局不济,本就到得晚。因此……”
沈婳伊听罢后懒得与他扯场面话,面上不悦道:“所以还需要多久?”
“还需一个月吧。”
王帮主见她不悦,说完之后也赶忙找补起来:
“张娘子,可不是王某有意拖着你的单子。张娘子银两给的痛快,大家又同在登州府经商,谁不想彼此间买卖能做长久些。
但你也知道,朝廷这几年忙着备战造船,造船的工匠一年徭役的日子都加长了不少。”
“这徭役一长,多少工匠过不下去偷摸着逃役换行的,我们民间再寻工匠造船,可不是得拖……再者说运货这块。
张娘子也知道王某在松江这块是惯走海路的,近几年海关渡口朝廷排查得这般严,手续又这般多……”
沈婳伊听他这一串的辩白长得几乎要没完没了,只差没翻出白眼。她无意听他详说,脸上和音色间的寒意冷得几乎让人咋舌:
“王帮主,你莫跟我扯这其中缘由。当初我向你定这单子时,你可是信誓旦旦地同我说今年三月初定能交船。
如今都三月半了,临到交货的时候你与我做这般解释?你当了这样久的生意人,还不知道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不守信吗?”
“我当初看你造船的招牌打得实在响亮,生意都做了十几年了,这才放心在你这儿下了这样大的单子。我们头回做买卖,你就闹出这样的事?
你的招牌和名声是觉得断在我这儿不碍事吗?还是觉得我们张氏的生意不够入你王氏的眼的。”
“张娘子莫气,莫气,是王某的疏忽。”
王帮主见她说话这般不客气,就连自称都没再用“妾”,也知晓她动了真脾气:
“本来也是想早些告诉张娘子的,但是张娘子近日都不在登州府。寻你二哥吧,他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告知手下人我也怕他们毛手毛脚,索性……”
沈婳伊不待他说完,直切要点地问道:“王帮主,我从南方运来的南锦如今都要到登州府了,我可就指望着用这些货船把它们运到北直隶呢。如今你既误了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