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瑛定定地看着他。
程近约一点点收起了撒扇。
“你不用害怕,后事如何都与你再无什么干系。”他微微笑笑,“你既没有伤她,于你医道自然无损;至于回程家,你又怎知这不是她心中所愿呢?”
颜瑛屏住一口气在胸中,沉眸说道:“当日裴翰林把寻我表弟之事托付给你,也知晓你这般会算计人心么?”
程近约忽然不说话了,看着她,若有所思。
少顷,他站起身,走到旁边伸手把窗户推开了些,风吹进来,颜瑛闻见一缕桂花香气,带着几分冷冽。
“我与裴翰林,倒要算彼此知其为人。”程近约语气平静地说道,“只你以为见我之全部为我,见他之全部为他罢了。”
颜瑛想也不想便道:“他绝不会如你这般行事。”
“对。”程近约爽快点头,回眸看过来,“所以他回南江是‘养病’。”他一笑,“我回南江,是‘收债’。”
“回?”颜瑛蹙眉凝眸,想起当年事,问道,“你是说少时来南江游玩,有人得罪过你?”随即思及他好恶难料、心机深沉的作风,一念闪过,不禁讶道,“难道……是程家?”
程近约站在窗前,遥望着楼外往来行人,幽幽说道:“你母亲过世之后,你看这南江县城,是什么心情?”
颜瑛微顿,没有言语。
但他好像也并不打算等她的答案,稍息,兀自转开了话题:“之前你要我帮你想办法保出去那姓吴的,昨日又摸回了趟南江县,你猜他是寻谁的?”
颜瑛看着他走回来,以食指轻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她攥紧了掌心。
“我与你合作,只要求你保人,没说让你追着不放。”颜瑛沉下气,静静看着他,“公子非要拿这事以为一桩把柄,看来我先前说的没错,你与程家交往也是别有所图。”
程近约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踅过去坐下,笑道:“虽我不明你为何总不愿用你母亲这份恩情来要求我如你意,但你实在也大可不必把我当做敌人。”他微微正色,“你若想要他消失,我可以帮你。”
“不要!”颜瑛立刻阻道,“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程近约看了看她,点头:“好,那就让你自己处理。”他说,“我和程家的事你也不要再管。”
颜瑛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王秋儿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嫠妇,你引我把她送回程家,却不肯说明用意,若她因此遭遇灭顶之灾,岂非我一手造成?”
她顿了顿,掌心攥得更紧,开口时语气忽然变得艰涩:“倘是你真认我娘的恩情,能不能……”
“别把你母亲对我的恩情放在他们身上来恶心我。”程近约骤然冷道。
颜瑛蓦地一震。
“我若要他们的命,根本用不着你。”程近约目光淡淡,“你还是顾着你自己的事。”他看了她一眼,“据我所知,裴潇还没有回南江的打算。”
颜瑛还未从他前言中回过神,又突地僵住了思绪。
她没有再同程近约说下去。
对他而言,所谓恩情的回报不过在一念之间,不能用的时候便是无论如何抵不得;而她自以为的两全之法却让自己再度陷入了噩梦,她厚着脸皮终于动用了母亲对他的那份“恩情”,可是却换来一句“恶心”。
颜瑛的心怦怦直跳,手脚一阵冷一阵麻,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声“恶心”到底是在说程家人,还是在说她。
她勉力地撑起思维,心想:他虽说不是要王秋儿的命,可自己如何敢信他?
颜瑛始终想不明白程近约为何要费这样工夫把王氏送回洗珠桥,看来眼下首要之事还得先弄清楚王秋儿在程近约的“收债”计划中到底担了怎样的身份。
至于裴潇。她压下心底杂念,想自己不能把程近约说的话都当真。
颜瑛定下打算,先往街前不远的药局领了两份药材,随后便带着小燕以复诊为名,径直去了洗珠桥。
程府在洗珠桥东街上,是一座七间五进的宅子,大门前蹲着两座眼如铜铃的石狮,以往颜瑛路过这里,不时能见到下人在门首打扫,石狮锃亮,地面一尘不染。
但今日门前的两个小厮却拿着笤帚凑在一处闲话,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脚边还落着几枚瓜子壳。
小燕凑上去说道:“颜秀才家大姐来给王娘子复诊。”
两个小厮愣了一下,彼此意味深长地对视过,还没开口,大门里就又快步出来一个青衣小厮,见着颜瑛便是一怔,目光在她主仆两人身上转过,旋即喜道:“里头姐姐正让我去请颜小姐来嘞,我们王大奶奶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