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默啜和思结可力正在王帐内研究阵法,拔延拙力疾步掀帘而入。
侍卫没拦住,默啜铁青了脸。
谁知拔延拙力进来就跪下,一脸急切禀告:“李氏小子逃走了!”
“什么?!”默啜顾不上治拔延拙力擅闯王帐的罪,一掌拍在案上,“什么时辰的事?看清楚谁劫走的吗?”
“亥时过了大半,守卫兵被下了迷药,据说下药的是一个拔野古部抓来的奴隶。”
“混账!”默啜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一个小小的奴隶就能迷晕一整支守卫队?!今夜值守的是谁的兵?”
“是。。。”拔延拙力犹豫道,“是小可汗的守卫兵。”
“匐俱?”默啜一把坐下,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废物。。。”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思结可力赶忙上前帮其按揉太阳穴,一边按,一边安慰:“今夜各营都在收拾细软,人手不够,让对方钻了空子。”
默啜闭目养神,拔延拙力就跪在中央,没人叫,他就不敢起来。
半晌,默啜复睁开双眼,眼眸明亮又锐利,蕴含着浓烈的杀意。
“传令给小可汗,让他今夜就带着人马滚去庭州!明天早上要是再让我看见他,就砍了他!”
拔延拙立额上渗出了汗:“大可汗息怒,属下这就去准备。李氏小子那边。。。大可汗是否要追?”
默啜又开始揉眉心,陷入犹豫中。
思结可力在一旁道:“这小子屡次愚弄王庭,让草原脸面扫地,必须杀之后快!”
拔延拙力亦赞成:“这小子是邪灵,是草原的克星,大可汗不能让他逃回中原!”
默啜本来一心要斩杀李隆基,但现在两员大将同时义愤填膺要置他于死地,又让他心里起了一丝疑心。
要追杀李隆基,势必要派出不少狼牙侍卫出去,王庭今夜本就慌乱,若是守卫再缺额。。。默啜眯了眯眼,厉声道:“不必追了,王庭去花门山一千多里,他要是有命回去也算他的本事。”
“可是大可汗,他是不祥之人,会给草原带来灾难。”拔延拙力不依不饶。
“够了!”默啜走到拔延拙力面前,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拔延拙力,你这么不遗余力的要李三郎的命,究竟有何目的?”
拔延拙力被问得一脸懵,连忙摇头如拨浪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属下听大可汗的!”
默啜气血翻涌,眼眸里一刻钟前的清明已荡然无存,只剩血丝。他一把丢开拔延拙力,冷冷道:“滚!”
拔延拙力抹了一把汗,战战兢兢掀帘而逃。
默啜身体微晃,倾身回到卧榻,闭上了眼睛。思结可力会意,再次帮其按摩起穴位来。
“军师,我是不是真的老了?”默啜闭着眼睛缓缓道。
“大可汗正值壮年,为什么这样说。”
“我的儿子,没一个有出息的;我的侄子,面上臣服我,背地里却在打着其他主意。我的弟弟咄悉匐镇守金山回不来,王庭无人可用了。。。”默啜深深叹了口气,“我辛苦十几年才将草原重新统一起来,我不想看到它在我手上陨落。军师,我有错吗?”
“大可汗为何这么说?”
“是了,我没有错。哥哥死了,默棘连年幼,我这个做叔叔的当然要把阿史那的荣耀承担起来。漠北不服阿史那氏,我就踏马北川让王庭的马饮尽娑陵水;西域十箭抵抗,我就拼命改良甲骑,将阿史那的王权重新扩张到碎叶西。高贵的蓝姓阿史那血统,生来就应该是草原的王!我到处征战收服四方兵马还不是为了有一天草原各部能够团结起来与大唐这头雄狮一战!下面的人要是不服,我就打到他们服为止。不管怎样,我要的是王权唯一。军师觉得我说得对吗?”默啜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瞥了思结可力一眼,目光深沉复杂。
思结可力手上动作没停,温和回答:“大可汗说得对。”
营帐另一边,默棘连同样没睡觉,他在看舆图。默啜有令,他明早就要带兵前往花门山迎战独解支,为草原拼死一战,也为北庭的战争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大漠的地形他其实早就了然于心,舆图看得索然无味,于是他拿起了案上的另一卷书,书上写着《孙子兵法》。
阙疾步进来,同样没通报,默棘连却一笑了之。
“还不休息?”默棘连温声道。
“兄长为何要假拔野古部之名带走李三郎?”
默棘连手上一紧,他放下书卷,意味深长看向阙:“你不是想救他吗?”
“我。。。”阙被问得哑口无言。
默棘连轻轻叹了口气,道:“他逃走了,在银子关那边。。。”
“啊?”阙一脸惊愕,眸子里竟闪过一丝欣喜。
这个年轻的弟弟终究是太心软,默棘连看在眼里,复拿起书卷看起来:“逃亡路远,雪天大漠,他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看他本事了。”
“他是真正的大唐勇士,死了可惜。”阙漫不经心回答,企图掩盖内心的起伏。
他觉得默棘连没有见过莫贺延碛的唐军,没有见过为唐军拼命的李隆基,更没有见到于都斤山抛弃民族隔阂舍身救大家的李隆基,因此敌对他。李隆基那样真诚的人,将来是草原的劲敌,也能是为双方带来和平的人。
“对了!”阙忽然想起正事来,忙道,“我刚才去辎重营检查,武备和粮草只有五千人马的配额,可是我们有一万人开拔!”
默棘连没有抬头,淡淡回:“无妨。”
“无妨?”阙简直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他追问兄长,“与唐军对战不是易事,现下季节本就对草原不利,如果粮草武备再欠缺,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派你我去花门山作先锋本就是一场生死战。打赢了最好,打输了正好清除我俩的势力,我们的这位叔汗很精明。”默棘连温声道。
阙欲生气,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泄下气来,他双手抱臂道:“兄长如此淡定,莫不是早有对策?”
自从默啜坐上大可汗的位置后,他二人一直过得如履薄冰。默啜始终不相信他二人会真心实意的臣服他,对他们诸多戒备和牵制。这次王庭位置被暴露,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默啜为了保匐俱的地位,终究是准备弃他兄弟二人。
这招与吐蕃太后对付曲芒布支的招数异曲同工。
“放心吧,阿兄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这次把我们往绝路赶,我不会坐以待毙。我先前交待你的事,你现在就出发吧。”默棘连把案上的密信递给阙,又吩咐道,“出发了再打开看。”
阙想了想,遂释然,领命而出。对于兄长的谋略,他从来不会怀疑半分。
匐俱接了默啜的命令,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照做立马就拔营出发了。阿史德察察依依不舍跟在后面送了十里路。
“王儿不要怪父汗,他这么做是保护你。”阿史德察察意味深长宽慰他。
“保护我?庭州的唐军是谁,是郭元振!何况瀚海军本就不好对付,他这是派我去送死!”
阿史德察察无奈叹了口气,她想说的话很多,又觉得这个儿子终究是离她的愿景太远。她手指抚上匐俱青涩的脸,幽幽道:“去到庭州好好听你叔父的话便是。”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感。
匐俱为人嚣张跋扈,在母亲面前倒是乖顺。他见阿史德察察一脸凝重,遂握起她的手掌道:“阿娜别担心,儿子小心点就是。”突然,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于是一本正经向阿史德察察道,“对了,图雅那个小贱人死了没?阿娜不是也派了人去追吗?”
他这么一提,阿史德察察便抽空想起来了。小半个时辰前她的确又派了人跟去追杀图雅,可是现在还没有人回来禀报,可见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个小贱人和李氏交好,阿娜要防着她跟李氏一并逃回中原!不能让她好过!”匐俱愤恨道。
提起图雅,阿史德察察的脸色更难看了。今夜王庭兵荒马乱,趁乱杀了这个杂种是最好的时机。她面上复归肃色,道:“王儿放心,阿娜会杀了她。”
腹上的手越箍越紧,李隆基微皱眉头,最后实在忍不住,温声道:“图雅。。。”
等了很久,背后才传来弱弱的声音:“嗯?”
“太紧了。。。”李隆基犹豫道,“我腹上有伤。。。”
“哦。。。对不起。”图雅松开了手,可是没掌握住力道,整个人竟然向后倾倒!
“图雅!”李隆基连忙伸手去捞,谁知失了平衡,二人抱作一团滚了下去!
“小心!”元白赶紧勒停照夜白,朝二人跑去。
好在地面有积雪缓冲,李隆基在摔下马时稳稳护住了图雅的后脑,这才不至于受重伤。只是李隆基觉得手上有点不对劲,粘腻腥臭,他惊惧伸开五指,上面已经遍布血迹!
这血当然不是他的。
“图雅!”李隆基紧张地翻开图雅的背来,在她的后腰处有一个血窟窿,周围血渍已经变黑,又有新的血正在往外渗。
图雅嘴唇已经发紫,躺在李隆基怀里呻吟:“疼。。。”
元白摇摇晃晃赶到二人身旁,帮她查看了伤势:这是一处明显的刀伤,宽寸许,进深约达寸半。她身材纤瘦,刺得这么深,很大可能已伤到脏器。这刀伤不用说,肯定是刚刚在汉墩子伤的,这小丫头看着柔弱,没想到受了伤愣是忍住没吭声。
李隆基看了元白一眼,后者不动声色。李隆基便没问出口。
“不严重,马上止血就行。”元白把李隆基身上的麻布衣衫撕碎一角,给图雅缠住伤口。
“还能好么?”图雅咬着嘴唇问。
“当然。”元白微扬嘴角,“你看我不也一身伤么,还能策马。。。”说到此处,李隆基担忧的看向了元白,后者回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哦。。。你是小巫医,我信你。。。”图雅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看周围,“我们跑了多远了?”
“大约五六十里。”李隆基道。
“这么慢。。。这么长的路,何时才能到洛阳。。。”图雅喃喃道。
元白将她脸上的雪泥拂去:“长点好,看看风景啊,大漠雪景可不是常人能看得见的。”
图雅微微撅嘴,娇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都看了十几年了。。。我不想再看大漠的风景了,我要看洛阳香山的红叶,听说那才是京都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