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宁玉心有余悸看着这人背影,又看看元白,“这这、这位壮士。。。”
元白一眼就瞧出了此人是谁,他朝宁玉笑笑表示自己没事,随即走到了庭院的对面角落,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悉。。。悉多禄?”名字真难记,元白在心中腹诽道。
“是。”悉多禄一边帮小珠丹用烧酒擦四肢,一边回答。他专注于眼前的事务,未转过身看元白。此举多少有些不礼貌,惹得宁玉有些不快。
但宁玉不知道的是,悉多禄根本不敢直视元白,他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一种未知的压迫感,好像可以看穿人的内心。
“小珠丹的热暂时压制下来了,但咳疾还没好,还需要在沙州静养一段时间。”元白道。
“多谢。”简单又疏离的回答。
“你的身体很强壮,甚至连风寒都不曾感染。习武?”元白不依不饶地问。
悉多禄低着头正在思考怎么回答,小珠丹握了握他的手,朝着元白笑道:“嗯。阿古拉是我们家族的勇士,他的力气可大了,可以徒手扛起一根大腿粗的榆木呢!这两年的木材都是靠他运回鄯州的。”
“哦~那是挺厉害的。”元白竖起了大拇指。
“那你呢?你怎么也没感染疫病?你也是勇士吗?”小珠丹眨着眼睛问道。
小小年纪就会揶揄人,还顺手把问题推了回来,元白单手撑住下巴,略带玩味地笑道:“我?我是少将军啊,头衔比你阿古拉高那么一点点,所以我身体更强壮力气更大,不容易生病。。。”
“你是少将军,那我就是狼王,嗷~”小珠丹说着举起爪子,学着狼王的样子嚎叫了起来,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郎中见笑了。”悉多禄赶紧将小珠丹的爪子拍下来,他并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那天你们在院子里唱的什么歌谣?可以再唱来听听吗?”元白笑着换了个话题。
悉多禄刚想拒绝,就被小珠丹按住了手臂。只见他咳了两声,装腔作势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哼起来。
太阳啊光芒万丈
雄鹰啊展翅飞翔
雪山啊巍峨圣洁
银铃啊响入你的心房
将溪水变作美酒,将鹰啸变作歌谣
将我的英雄啊迎接回故乡。
小珠丹约莫十来岁的模样,大概嗓子正好处于变声期,而且又患了病,稚嫩的声音里带了一些低沉的嘶哑,一首美好的歌谣硬是被唱得像拉风箱一样。
元白笑着站起身来,从佛堂找出一张伏羲式断纹古琴,扭了几下琴轸矫正音准,便和起了弦音。
小珠丹声音嘶哑,元白就把琴音调高了一些。一高一低,一唱一和,声如潜龙低啸,琴如凤鸣岐山,一首普通的高原歌谣硬是被二人和成了奇怪的大曲,奇怪中又彰显大气,大气中又带着婉转,难听之余回味起来竟然又有点好听。
在场的病患不乏昭武九姓之人,有人实在忍不住拿起筚篥吹奏起来。由于筚篥音稍显悲伤,于是被人起哄道:“什么乐器啊,难听死了,胸口都听得更疼了。。。”
又有人不服输地拿起药碗,折了根院子里的枯枝,叮呤哐啷敲起碗来。
更有甚者直接从木床上摇摇摆摆下来,跳起了笨拙的胡旋舞。
一时间庭院中欢笑声此起彼伏,来自东方,西方,雪域高原的美妙乐声在这里小小的打了个罩面,短暂又愉快地交汇在一起。
死亡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得并不可怕了。
“阿古拉,我喜欢元郎中。”夜里,小珠丹数着脖子上的彩色珠串,嘴角带着笑容,他还在回味白天的歌舞聚会。
“可是,他很危险。他有一双洞察人的眼睛。”悉多禄赶忙道。
“以前我们总是和唐人打打杀杀,我从来没有跟唐人这样和弦歌唱过。唐人的乐器真好听。”小珠丹翻了个身,抱着悉多禄的手臂,恳求似的低声道,“阿古拉,元郎中是好人,鸡鸣寺的人也是好人。我不想他们死。”
“小珠丹,这件事由不得我们想。木材和绳索已经运出城了,军队很快就会攻进来。”
小珠丹伸出手指,两条似蚯蚓般的伤口缠绕在他的指尖,他道:“我说的是这个。停止这个害人的瘟疫。我们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不要去做这个肮脏的事,我不要你下地狱被煎,被炸,被锁住灵魂无法转世超生。”他的眼神清澈又真挚,像雪山融化的溪水一样。
悉多禄一怔。
他手里摩挲着一盒螺钿口脂,过了半晌,他才悠悠道:“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两天我已经收手了。”
小珠丹看着院子中央张牙舞爪的树干,叹了口气道:“阿古拉,我们为什么要和唐人打打杀杀,争夺地盘?”
悉多禄轻轻笑了一声:“这问题你在王城就问过了。我们的土地气候不好,为了生存。”
“可是我们在高原上偏安一隅是可以生活的很好的,没有粟米我们就吃大麦饼,我们养羊养牛,缺衣服了就拿牛羊去凉州换布帛。我们在高原上不去惹唐人,他们也轻易攻不上来。听说文成公主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也和唐人相处得很友好。”
悉多禄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摊开在小珠丹的面前:“可是我们躲不过天灾,我们需要更多肥沃的土地来种粮食放牛羊。小珠丹,别忘了你的身份,高原的王不能太软弱,软弱就意味着要挨打。”
小珠丹低下了头,半晌未说话。
“想想你的阿帕,阿嫲,你的索朗珠,你不想他们有更多的食物,更多好看的衣裳,过更好的生活吗?小珠丹,这是你的责任,你生下来就带在身上的高原王的责任。”
小珠丹眼里的湿润映着油灯的火光,一闪一闪。半晌,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变成了坚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