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燕王沉默了。
晏温看着他。
知晓他不敢。
因为燕国还需要一个傀儡太子。
需要一个逢战败祈天福的太子。
晏温原本不是太子。他是在燕冀之战,燕国兵败之际,被一无名官员推任来祭天的太子。
四下寂静,唯有腐臭蔓延。
晏温掩下眸中划过的轻蔑嘲色,他仿佛是要静止在这周遭腐烂的气息里。
腰间的那枚赤色山茶与这股气息浑然一体,恍若腥臭的血气,慢慢融化着,流动在这燕国的王宫中,充斥在每一处的角落。
“二殿下遇袭之时,儿子风寒卧榻,无法起身。父王若不信,可遣亲侍探查儿子所言是为真假。”
燕王一时语塞。
他忘记了眼前这个儿子常年体弱多病,在晏知意还未出事前,似乎是有医师前来禀告关于太子病危一事。
而知意之所以于书阁内抄罚,就是因为他为堵悠悠众口,而刻意做出的表面功夫罢了。
念及此,燕王身形微滞,眯起双眼,这才认真审视起面前的晏温。
却忽的发觉,这人脸颊瘦陷,穿在常人身上正合适的麻衣,此刻宽宽大大,像是有无数只白鸽扑棱着翅膀,在里面肆无忌惮的乱撞。
兜起一阵的寒风肆虐。
太瘦了。
脸色还浮着病态的白。
燕王看着晏温,难得的心虚。
晏温垂下眼,接着道:“当然,若父王需要一个‘凶手’,晏温也荣幸之至。”
“你——”
燕王下意识瞟了眼四周,见周围太监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的样子,他的脸突觉火辣辣的烫,仿佛是被眼前人拿话扇了一巴掌似的,他怒喝:“你好大的胆子!”
晏温话中所谓的承认凶手,不就是明晃晃的在昭示着他燕王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迫太子承认谋害二殿下一事。
燕王好脸面,若此事传出,先不论众臣非议,光是这些年在百姓间积攒的好名声,皆会覆水难收。
晏温说:“父王方才不就是这个意思?”
燕王瞪着眼。
诚然,他对晏温起了杀心。
可对他所说之言,又无可辩驳。
此时的燕王,就像是被晏温推着,被迫立于一方绝巘之上,四面悬空。
他需要一捆绳索,顺其而下。
恰在这时,身后踩雪声响。晏温抬眼,寻声看去——正对上来人一双笑眼含情。
晏温:“......”
来的可真是时候。
傅怀瑾一袭青色长袍,墨发长辫,玉带而缠,悠悠自枯枝雪林中缓缓走出,远远瞧着,似朗月仙人,乍入尘世。
他行至燕王身前,即便四下腐气渐浓,可在经过晏温时,一绻郁郁沉香骤然涌上鼻息。
取代了哽在晏温喉头,令其几欲作呕的尸臭。
“国君。”
燕王神色如常,高扬着脖子,睨着傅怀瑾,轻“嗯”一声,主动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国君主动递来的话头,傅怀瑾心底了然,笑了笑,颔首道:“怀瑾奉公主所托,前来询问国君,冬猎定于几时?”
燕王闻言,眸光一亮,“公主这是想通了?”
冀国风俗,凡成婚节典前赴山林行猎,用猎物之多少示男子之武勇,以安其心。
而傅韫生作为冀国三公主,其婚事自要按冀国俗习进行。
傅怀瑾笑:“自然,只是听闻二殿下遭歹人所害,直到现在还昏睡在榻,未曾清醒,若......国君近日不便,那也可令择......”
还未等傅怀瑾说完,燕王连忙打断:“不必——”
晏温看向燕王怀中的王后,此时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接着,她轻轻拽了拽国君的长袖,低低咳了咳,声音里夹着哭音道:“王君,意儿他还未醒,不如同他所说,令择良辰吧。”
“不可。”燕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不可。
如今州国内,谁人不知冀国三公主姿容绝世,新月拢眉,春桃拂面,恰恰如珠润玉盘,云碧苍青。
有此美人焉,忘怀何有其他。
燕王说:“公主婚事岂可耽误,寡人派人夜观天象,择七日后良辰吉时,以邀百官,共赴冬猎盛景。”
话落,王后止了哭声。
她望着傅怀瑾,脸上再没有在燕王前的可怜模样,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目憎恶和丑陋的嫉恨。
傅怀瑾面色不改,只笑了一下,抬眸与之对视,问:“娘娘可是对怀瑾有怨言?”
此话一出,众人视线皆落在了燕王的怀中人身上。
王后旋即摆出一副识大体的温婉笑容,眨了眨眼,抬头与燕王相视。
她长得不算漂亮,可奈何有一双多情眼,“国君,言儿只是担心冬猎寒冷,万一如太子殿下那般染上了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中意有所指。
燕王看向晏温,想了想,说:“你便留在宫中罢,好好养病。”
晏温求之不得。
他低首准备谢恩。
结果这时,傅怀瑾好不刻意的转身,目光直直盯着自己,话却问向燕王:“这便是燕国的太子殿下?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晏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