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整日的雨终于停了。
满城潮湿。
傅怀瑾只着单衣,独自走在这被雨后薄雾笼罩的宫城内。
宫中小道蜿蜒曲折,直到日落黄昏,霞光穿透雾瘴,朦胧着洒在他的脚边时,纪听竹的观竹亭才出现在傅怀瑾的眼前。
亭内茶香绰绰,偶有几声笑谈声传来,在这沉闷宫墙中回荡着,犹如钝器敲击着傅怀瑾几欲溃散的心脏。
他快步走近亭子。
入眼所见,就是妆容精致的纪听竹站在纪安身旁,手中提着壶盅正为他泡茶。而纪安的手则紧攥着她细白的皓腕,指腹轻摩挲着,满脸的笑意。
傅怀瑾觉得恶心。
如今四殿下傅珩失势,连同云姝在内的几十云家人,都或多或少的遭到了此事的反噬和官场的势利打压。
就像这夏日的蝉虫,稍稍一场暴雨过,再能存活的所剩无几。
所以,现在王宫内,若说得益者莫过于此刻在这观竹亭内烧茶赏雨的纪听竹了。
“母亲。”
傅怀瑾犹如旁观者一般静立在这晚霞光色中,拱手向纪听竹,看向面前二人交握的双手,面无表情。
而后只一秒,两双手散开。
纪安若无其事的起身向傅怀瑾,行礼道:“臣见过七殿下。”
傅怀瑾并未看他,也没让他起身,只抬步缓缓朝纪听竹走去。
傅怀瑾看着纪听竹,女人脸上毫无见到亲子的欢喜和温和,垂老浑浊的细眸里满是嫌恶和被打扰后的不耐。
她问他:“你来做什么?”
傅怀瑾一笑:“当然是来找纪大人。”
纪听竹闻言,顿了顿,继续问:“作何不去相府寻他?”
“他总来母亲这,”傅怀瑾看向旁边还作行礼姿态的纪安,说:“不是吗?”
与纪听竹满眼不耐不同,纪安眉目间尽是柔和笑意。
许久都等不到傅怀瑾说起身的纪安,自顾立直了身,掸了掸衣上被亭间竹叶洒落的水珠,抬眸笑问着傅怀瑾:“不知七殿下找臣,所为何事?”
“叶之舟,是你救的。”
纪安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傅怀瑾会这么快查到自己头上,嘴角的笑愈发欣慰。
“七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话音刚落,傅怀瑾箭步上前,右手狠狠掐住纪安左臂,左掌贯拳,直逼这人面门而去。只是手刚伸一半,便被纪安临空截住。
这一拳,傅怀瑾似是用了十全十的力气,即使现在拳背被钳,脱离的掌风还是如奔涌浪啸,张牙舞爪的朝对方脑袋袭来。
纪安眼眸一缩。
偏头躲过。
鬓边的白发被掌风扬的极高,颤巍发着抖。
“傅怀瑾——你做什么——”纪听竹在旁失声尖叫。
纪安看向傅怀瑾。这位殿下此刻的眸光静如死水,里面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仿佛杀他,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随后,纪安朝纪听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脸上神情不变,仍旧笑着。
钳制住他的那只手轻轻点了点傅怀瑾的拳背,犹如父亲般,告诫道:“七殿下,凡事在这宫中,都要注意分寸。”
“分寸,敢问大人,您有么?”
傅怀瑾嗤笑一声,继续说:“十年前,就因为本殿在母亲宫中偶然撞见大人与之私会,大人便能联手云夫人,在父王面前刻意引导,使得最后送往燕国的质子成了本殿。如今大人还想要效仿此法,将小殿下从本殿身边送离吗??”
说着,傅怀瑾挣开束缚着的手,眼中终于掀起少许波澜。
他转身向纪听竹,语气淡淡,“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都是......是你们想要谋权篡位的阴谋。”
“啪——”
傅怀瑾脸侧现出一抹鲜红的掌印。
纪听竹红着眼,状似痛心疾首般抬手捂着心口,声音颤颤:“你......你这个逆子,我现在与丞相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
“不用给你们这可耻的谎言装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傅怀瑾看着面前女人,只觉得她的皮黏着骨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肉,空洞洞地,即便是再精致的妆容也盖不住她骨子里散出的恶臭。
他几乎要吐出来。
傅怀瑾说:“母亲,你千不该万不该,打他的主意。”
纪听竹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你要做什么。”
“来人。”
傅怀瑾的身后忽的出现十几近卫军。
纪听竹踉跄着往后退,而她身边的纪安则依旧泰然处之,丝毫不惧道:“殿下今日若是将王后送到国君面前,将此事揭然置之,就不怕再也摸不到那太子之位吗?”
“本殿不稀罕——”
傅怀瑾胸腔中紧绷的细弦猝然断裂,眼中的泪珠颗颗滚落,像滚烫的沸水砸在襟前,麻木的把心脏烫出洞,涓涓的流着血。
他望着纪安,说:“从始至终,真正在意那个位置的就只有你们罢了。我要的,只他一人而已。”
闻言。
纪安在外人面前伪装已久的笑容面具崩裂出了一条细缝。
接着,细缝延伸,面具碎裂成渣。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丞相大人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
傅怀瑾赤眸朝向纪安,眼底的癫狂彻底显露,他像只被主人丢弃的湿漉漉的疯狗,捉人就咬。
“本殿定要让你二人,生不如死。”
“你不能杀我,傅怀瑾——”
纪安见这些近卫军逐步向自己逼近,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般嚷叫道:“你是我的儿子,你不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