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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纽约客(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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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柰很绝望地意识到,事情远没有结束。

……Fairchild轻柔吻她的眼角眉梢……一边宠溺温柔地刮了下她的鼻尖,柔声笑道:“Such a little temptress, you are…”(你啊,你这小媚娃……)

第二日清早,柰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伴随他身上的清冷香气充斥在鼻息间,猛烈冲击大脑的嗅觉神经。她……闭眼蹙眉尝试翻身……

此时卧室的门忽然开了,有人走进来。柰四肢瘫软无力,闷出一声痛哼,放弃了翻身动作。她没有睁眼去瞧来人,头又往被褥里躲了躲。那人走到床边,微微掀开被子一角,见她不肯睁眼,低低地笑,在她发顶额头落下几个吻。

成熟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微锈似的汗味、干燥玫瑰与浓郁麝香的deodorant,三种味道弥散在她鼻息。柰熟悉Fairchild这种人的极致自律——每天5:30起床洗漱,5:50准时抵达私人健身俱乐部或公寓楼的私人健身房,40分钟的核心+负重训练,15分钟高强度间歇跑,冲冷水澡。7:00早餐时伴着一杯黑咖啡阅读WSJ和FT、打几通电话给助理秘书或其它时区的交易员,7:40更衣、处理私人事务、安排晚上聚餐。

8:15准时乘那辆低调的S-Class黑色奔驰抵达GS的办公室,助理已经准备好一天的会议资料、重要备忘……标的公司财务模型、杠杆率、现金流。8:30交易前会议,团队成员简报进展,一系列的问题:对方投票权结构是否有机可乘?供应链是否稳定?董事会里的某位能否被争取?……华尔街9:30开盘,之后或与律所会晤,或独自闭门翻阅谈判记录,12-13点商务午餐——Fairchild一般去四季酒店或Le Bernardin,偶尔喝一杯chardonnay或riesling——其他高层也有去低端一些的The Aviary或MO Lounge,多是与标的方高层或竞标对手的“非正式”会谈,言语间试探着彼此的底线与真实立场。

13:30回到办公室,独自闭门翻阅最新的due diligence报告,逐字审查财务模型中的杠杆率、EBITDA水平、现金流预测、异常的资产折旧数值、存货周转中的不合常规,逐一考虑每一处假设,标记出可能影响收购条款的关键数据。16点收盘、复盘、分析师汇报,尤其关注几家潜在竞争对手的市场动态、增持状况。18:30要去打壁球、网球或游泳,或去提前安排好的私人聚会、鸡尾酒会,20点晚餐或跟情人约会,22-23点私人阅读时间,23:15准时熄灯。

昨天晚上,他可折腾她不止到23:15.

浴室传来花洒声。柰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忽然记起昨晚事后,她半睡半醒,他抱她去浴室洗漱……

也就是说,所有的物理证据……

花洒被关,浴室门打开。蒸汽裹挟着温热水汽散出,Sterling神清气爽,系着深蓝浴袍走到床边。柰儿正睁着一双大眼,无悲无喜地盯着壁纸,并没理他的意思。他神色沉了几分,俯身撩开垂散她颊侧的发丝。

“Awake?”(醒了?)

清冷温和的aftershave,带着刚沐浴过后淡淡的薄荷清香。

柰没有立刻回应,睫毛微颤了下,才轻轻“Hm”了一声。

Sterling在床沿坐下,指腹沿精巧下颌的秀美弧线摩挲,语气淡淡:“I’ve a couple o’ calls in the morning. Afterwards…why don’t we go out for lunch?”(我早上有几通电话,之后咱们出去吃午饭,好不好?)

柰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扭过脸埋在枕头里,没有回答。

Sterling耐着性子,长指轻柔地拨散秀密乌丝,柔缓了嗓音哄人:“Hm? Jean-Georges? Or Daniel?”(嗯?去Jean-Georges? 或者Daniel?)

Jean-Georges——米其林三星的法餐厅,地处□□国际酒店顶楼(呵),临窗可俯瞰中央公园。Daniel,法国名厨Daniel Boulud的新法式餐厅,以精致优雅的氛围和现代法餐闻名纽约。

柰愣了片刻,转回头,垂睫摇头,嗓音沙哑:“I want to go back to my dorm.”(我想回宿舍。)

空气一滞。

Sterling眸色微沉,指腹沿脸颊滑到她下颌,嗓音冷了下去:“Don’t be difficult, Nelle. And don’t make me repeat myself.”(不许闹,柰儿,也别让我重复我的话。)

言外之意,别给脸不要脸。

柰扭头躲开他的触碰,避开他的对视,嗓音提高,语气倔強了几分:“I said I want to go.”(我说,我想回去。)

男人倏然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对视,落嗓不紧不慢,声音很轻,却透着钢冷入骨的瘆人寒意:“And I said, I don’t like to repeat myself, sweetheart.”(我说,我不喜欢重复自己,宝宝。)

柰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Sterling也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扣着她的腰,轻轻松松一捞,将……小人儿从被褥里拎出来……“Go freshen up. Fifteen minutes.”(给你十五分钟,去洗漱。)

本来打算将人放下地,中途却改变了主意……唇角微勾,低声戏谑:“Hmm…let’s see if you still want to go back…”(唔……我看你是不是还想要回去……)

她整个周末都被拘在顶楼公寓。平台上那个女人没有出现,整座公寓寂静得仿佛与外界隔绝,没有任何人来找她。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图书馆,和经济计量学班上的同学一起写pset。她甚至能想象他们的反应——大概以为她提前自己完成了作业,所以临时爽约了。这种事以前也常有发生,不足为奇。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两天半,也没人会察觉什么不对劲。

外出用餐时,她有几次试图借口去洗手间偷偷离开。但无论是奢华的米其林餐厅,还是低调的私密会所,总会有礼貌周到的侍者在她刚踏出包厢时微笑着上前,直到客客气气地将她“引路”回座位。

她不敢硬闯,不敢贸然求助。这些场所的人大多见惯了富豪家族的私事,不会轻易插手。她甚至不敢贸然高声喊叫,因为她无法确定这是否会适得其反——她不能被当成“闹情绪的小女友”送回座位,而是需要真正的脱身机会。

唯一的一次,她趁Fairchild不在,鼓起勇气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指尖刚搭上听筒,却在下一秒僵住了。

她该拨给谁?

报警吗?说自己被非法拘禁?可她没有受伤,没有被物理囚禁,甚至在昂贵的餐厅里跟“男友”进出如常——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处境?It’s her word against his.(直译:她的证词对抗他的证词。)警方会相信她的话,还是会相信Fairchild?

管家已经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微笑着提醒她,小姐,这部电话是商务专线,先生吩咐过,如果您需要用电话,请移步书房。

书房。

Fairchild正在书房工作。

她回到楼上。路过书房时听见他正低声讲电话,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平和,不疾不徐,透着那种惯常的掌控感。她不想跟他共处一室,转身去了卧室。

过去的两日,她注意到,无论多忙,他每天总会抽出一个小时阅读。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黑色硬封皮的书——斯坦福教授弗朗西斯·福山去年出版的新作,《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柰曾读过这本书最初的论文版本——那篇1989年发表于National Interest期刊的“End of History?”(历史的终结?)——但完整的书,她还未曾阅过。

柰皱了皱眉,在床边坐下,拿起书翻阅。

《历史的终结及最后的人》围绕着一个核心论点展开:随着冷战的落幕,历史已经终结。福山借鉴黑格尔的辩证法,提出【意识形态的发展已然抵达终点】,自由民主制度的胜利标志着人类政府形态的最终形式,此后不会再出现更优越的制度值得人们争取或奋斗。然而,福山并非盲目乐观。他在书中拓展了“最后的人”(尼采称之为“末人”)的概念——在一个不再有重大政治斗争的世界里,人类会陷入精神空虚、庸俗化,甚至怀念过去充满暴力和冲突的“英雄时代”。

柰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到隔壁书房的通话已经结束。

“Interested?”(觉得有趣?)

清冷嗓音从门口传来,柰猛合上书,扭头看去。Fairchild倚在卧室门框上,偏头望着她,目光扫过她手里的书,噙着温和的淡淡笑意。

她没说话,默默把书放回床头柜。

Sterling走近,俯身拿起书,随手翻了几页,抬眸看她:“Do you think he was right?”(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柰想了片刻,避开对视,但回答了问题。

“You’ve gotta distinguish the Is-Ought Problem. Fukuyama ought to be right, even though he isn’t.”(你得区别‘应然’和‘实然’。福山理应是对的,即便他实际上是错的。注:这是休谟的“应然实然”的区分,现实存在的未必就是应该存在的,反之亦然。)

Sterling呵呵一笑,“‘Ought to be right’? Oh baby, he’s just plain wrong.”(‘理应是对的?’ 哦我的宝贝儿啊,福山错的离谱。)他敲了敲书封,抬眸微狭,钢灰的视线落向窗外,“Human society has always operated on competition and conquest. The laws of the jungle reign supreme. Ideologies can’t be classified into right or wrong. And ‘the end of history’ is nothing more than ‘the victor writes history’.”(人类社会从来都是靠竞争与征服运转的。丛林法则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意识形态并不存在所谓的‘对’与‘错’。而‘历史的终结’(即冷战的结束)——不过是‘胜利者书写历史’罢了。)

“You’re again confusing the Is-Ought Problem. Just because something is the way it is, doesn’t mean it ought to remain so.”(你又在混淆‘应然’和‘实然’了。现实如何,并不代表它理应如此。)她语调很冷淡,“Besides, without the protection of life, liberty, and property guaranteed by the rule of law in liberal democracies, your capitalist market would be nonexistent. You, least of all people, have any right to question liberalism.”(何况,没有自由民主制度下法治(即,任何人都不可凌驾于法律、宪法之上)对生命、财产、自由的保障,你那资本市场根本不可能存在。你是最没资格质疑自由主义的人。)

Sterling一挑眉,低笑出声,“You still believe in that, after this weekend?”(这周末之后,你还相信这些?)女孩儿恶狠狠乜斜他一眼,他更忍俊不禁,笑叹道:“Oh honey, as you said on Friday, structures of power exist everywhere. With or without capital. In the society we are in, market economy makes it look like everyone stands a chance, but the system is rigged against the vast majority—return on capital, for example, benefited by the legal system, has far outpaced the return on labor. In the society you’re from, one doesn’t even need capital to attain power. Besides, how would you even begin evening the playing field, hm? People are born with different levels of capabilities, intelligence, drive…Those who succeed—such as yourself—succeed for good reason.”(哎,宝贝儿,你自己周五才说过,权力体系无处不在,无论是否有资本介入。我们所在的这个社会里,自由市场让所有人看似拥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但系统早已对大多数人不公平——比如,法律对资本的保护,使资本回报率远远高于劳动所得的回报率。而在你出生的那个社会里,一个人无需资本也能手握重权。况且,你打算如何让世界更平等,嗯?人和人从出生起就能力不同,有些人聪明,有些人蠢笨,有些人勤奋,有些人懒惰,有些人深思,有些人浅薄……那些成功的人——比如你自己——其成功并非偶然的幸运,而是必然的结果。)

“Liberal democracy was never about the equalization of capabilities, intelligence, and wealth. It’s about the equity of opportunity, rights, dignity, and—”(自由民主制度从来都不是要将人的财富、能力、智力平均化。相反,它指的是人格的平等:人的机遇、尊严、权利与——)她略顿,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眼神一瞬间空了一秒,才低声补完最后一个词:“—and freedom.”(——与自由。)

她收拾起情绪,抬眸直视他:“‘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we stand at God’s feet, equal—as we are!’”(‘我的灵魂与你的灵魂对话;我们穿越坟墓,一同站在上帝面前: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本就如此!’)

——《简·爱》

有一瞬,Sterling心中几乎生出了些许不忍。但转瞬即逝。他缓缓蹲跪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嗓音温柔平缓,陈述事实,像在纠正一个错的离谱的孩子。

“Oh Nelle, God is dead.”(哦,柰儿,上帝已死。)

柰垂下眸,声音几乎微不可闻:“In front of the law, then.”(那么我们在法律面前,依旧平等。)

Sterling默默望了少女几秒,然后叹口气,立起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I booked dinner for seven o’clock. Get ready.”(我在七点订了晚餐,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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