柰放弃了抵抗。
Fairchild把她抱到窗前的alcove上。白纱窗帘半掩着,纽约的夜色映入眼底——流光溢彩,璀璨如一场不真实的幻梦,而她置身其中,却仿佛一座被灯火遗忘在暗夜里的孤岛——寂静、伶仃、悬浮……无处可逃。
他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扭回头。柰迷茫的视线落回男人身上。他已经退去西服马甲与衬衣,只余一件白色短袖底衫,薄料贴合肌理,勾勒出手臂与胸腹流畅优美的线条;昏暗光影下,隐而不发的矫健与力量感惊心动魄。前襟那片暗红的血渍已干涸,掌心大小,提醒着她她的无能、懦弱、渺小、失败。
他俯下身,亲亲她被扭伤的腕。纽约天际线的流光碎片映入那双冷淡的浅灰色瞳,斑斓的色泽一点点渗入,却又被悄无声息地折射、消解,像溶质投入极性溶剂,自然而然无声无息地分解、稀释,直至彻底透明,再无半点痕迹可寻。
“Come, Nelle,”(柰儿,别这样)他低声唤她,尾音微微下沉,似是耐心哄诱,实则是不容争辩的定论,薄唇浮起丝若有似无的隐隐笑意,“‘You are not going to turn away like that, dear.’”(‘你不会就这样扭头不理我的,亲爱的。’ 注:《苔丝》第12章原文,亚雷克在诱j苔丝后的话,这段哈代写的隐讳,另一说强j、逼j。)
女孩儿羽睫微颤,目光从他脸上落到一旁的暗红书皮上,愣愣盯了几秒。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从浓密的乌睫间沁出,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一滴一滴滚落在羊绒软榻上,将浅灰色的织物洇成暗沉的深黑。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轻而无力,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
“‘Which do we live on — a splendid one or a blighted one?’”(‘我们住在哪种星星上?是美好/璀璨的那种,还是有毛病的/晦暗的那种?’ 注:《苔丝》第4章原文。)
温热粗粝的指腹缓缓滑过她颊侧,替她拭泪,力道轻柔得近乎怜惜,却又像对罪证有条不紊的清理。
“A blighted one, my dear. We live on a blighted one, unfortunately.”(是有毛病的那种,我亲爱的。我们很不幸住在一个有毛病的世界里。注:《苔丝》第4章原文。)
嗓音温和内敛,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这不过是一场被科学实验验证过无数次的事实陈述——发自内心深处的冷漠,无机质,一场化学反应的终点——所有情绪、所有反抗,最终都会被他消溶得干干净净。
她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可喉咙干紧,没发出声音来。
温厚的大掌怜爱地划过她颈侧,摩挲她后颈,动作柔和缱绻。
“Best learn to live in such a world, Nelle.”(最好学会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下去,柰儿。)
……
她微颤了一下,却并未再躲闪,也没有哭泣。
……
怕吗?疼吗?羞耻吗?绝望吗?柰不知道。恐惧与痛苦、屈辱与怨恨、绝望与希望——所有的情绪像骤然降至冰点的液体,突如其来地冻结在了血红蛋白中、神经末梢上。她僵直躺着,如被牵上祭坛的羔羊,温顺、沉默、麻木。
亚伯献上头生最好的羔羊,鲜血浸透泥土,耶和华默然接受他的献祭。伊菲革涅亚被父亲阿伽门农带至奥利斯,成为祭坛上的祭品,哭泣、挣扎都无济于事。天真无邪的珀耳塞福涅,被万能的父亲宙斯默许给驾着黑曜石战车的冥王,又在冥王巧妙的诱骗下吃了六颗石榴籽,无意中签订了与冥界绑定的契约,她惊恐地呼唤母亲,却无人应答,冥界大门在她身后沉沉合拢。
她们或许曾经呼救,但天地从未回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没有意志,也不懂仁爱,它没有善,也没有恶,它只是物理的、自然的存在——是无机体——不具备有机体的感情。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法自然:无情的道是天地万物演化运行的机制——弱肉强食,自生自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未屠龙者,将被龙所屠。
……她从未感受过的感官刺激——柰微微蹙眉,抬眼望向男人。Fairchild温和地俯视她,细细观察她的神色……似乎在做最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
浅灰的眸中噙着似有若无的笑,“How does it feel, dear?”(亲爱的,感觉如何?)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如此温柔缱绻的同时,又如此冷漠无情?
她扭开脸,没有答话。
他加重了手上力气……女孩儿呼吸一瞬粗重……小嗓子里溢出一声呻吟。
凉薄的灰眸中笑意略深,“Your manners, Nelle. I asked you a question.”(柰儿,要礼貌。我在问你话。)
俯近几分,捏着下巴颏扳过小脸,迫使她与他对视。精钢与玻璃交错出的清冷瞳光,逐渐晕开幽暗墨酽的情欲。
……渐渐转为某种温热而渐渐膨胀的空虚感,柔缓但不懈地侵入五脏六腑、蔓延四肢百骸。
白嫩的小脸儿渐渐染上了情动的艳色,秀眉微攒。Sterling瞧在眼里,落嗓更加温柔哑涩,“Let go, baby. Give in. Give in to me.”(放手吧,宝贝儿。顺从它。服从我。)
这句命令如混沌绵软中刺入的一根钢针。柰紧紧攥着羊毛毯,逼自己直视那张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庞……用尽全力组织出一句回答。
“It’s just neurological signals, sir. Na+ out, K+ in.”(只是神经在传递信号而已,先生。钠离子先流出,钾离子再流入。)
她声音低而虚浮,像是从胸腔深处缓缓溢出。指尖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眼底倒映出他浅灰色的眸光。
“N-Neither…pleasure nor pain. Neither right nor…wrong. External events and s-sensations are…inherently neutral. As the s-stoics say…it’s only what it is…until one d-decides how to…feel about it.”(既非愉、愉悦……亦非痛苦……既非对,亦非错……外部世界的事物和感、感受本身是……中立的。就像斯、斯多葛学派说的……某事物只是它本身……直到人赋、赋予它评价和……意义。)
男人一挑眉,低低地笑,是真的被逗乐了。他指腹缓缓滑过她的颊侧,怜爱,玩味,欣赏。
“Very impressive for a first-timer, Nelle.”(对于头一次的初学者【非常】不错,柰儿。)……“So rational. So…detached.”(如此理性。如此……超然。)
他低头,鼻尖贴近她微颤的唇角,温柔低喃:“But if it’s only what it is—”(但如果真的仅此而已——)他顿了顿,薄唇爱抚地擦过她颊侧,缓缓温热吐息……“—then why are you contracting so?”
……柰死死咬着唇,仍未能阻止一声……他指尖沿着她手臂缓缓滑落,覆上她僵硬的手背,温柔地展平她死攥的指节……吐字愈发模糊,语调怜惜……
……
……她却固执地缄默,咬着唇不肯再答话。男人轻声笑,又在她下颌落了个吻,然后直起身子……一边笑道:“Clearly, the point has yet to get through.”(但我显然还说的不够明确。)
随着他双臂的动作,白皙的腰腹和手臂同时绷起了段落分明,优雅流畅的肌肉线条,矜贵强韧又毫不粗鲁虬结……
柰紧紧皱着眉,死死闭上眼,又将头转向了半掩的纱帘。
Fairchild在她身上调整姿势,一肘撑在她头边……
……柰的呼吸顿时一滞,下意识抵抗,拳骤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下一刻,温热的指腹扣住她的下颌,迫她偏回头去。她下意识睁眼,撞进那片柔和深沉的灰色瞳光里。他轻轻理开她额前的碎发,侧低头垂眸望着她,嗓音温缓,像个耐心尽责的导师,在给学生上最必要的一课。
“Just as a reminder, when you do this in the future, always use a c**dom.”
语调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啄吻间隙,落嗓低而沉,“But for at least the—”(但起码在——),略顿,斟酌了一下用词,“–foreseeable future…”(——可预见的未来里……)
……缓慢而笃定,毫不松懈,不留任何退路。
“You’re set.”(你是安全的。)
……
眼中那抹灰色深了许多,如同雾雨沾湿的浓酽绸缎,晕开暗沉的色泽,眼尾都晕开一抹惊心动魄的绯红,压抑着隐忍、危险的躁动。
……
柰啜泣出声……像挣扎着的幼鹿抵死反扑已咬住她咽喉的掠食者。
……柰胸口剧烈起伏,疼痛、刺激、屈辱、烦躁交织在一起,像一团越扯越紧的乱麻。指尖一颤,她猛地扬起手,几乎是本能地挥了出去——
却在半空中被他轻易擒住,如任何映入他眼中的色彩一样,被分溶、化解、归零。
他并未抬眸,五指轻而紧地扣着她细腕,不容她挣脱……握着她的手指,抬到唇边吻了吻,嗓音沙哑,语调温缓笃定,陈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