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终于从那要人命的大笑中抬起头来,大口地喘着气。棕黄色的眸子收敛了笑意,抬起脸对着那女子说:“当然不会,舅母。”
“明天一早,我就起程。”
第二日清早,赵简驱马离开了这座短暂驻留的小丘。年轻的姑娘含着泪追他,哭得肝肠寸断。
但他没有回头,他此生也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赵闻朝困在自己的宫殿里已经三天了,额角的伤被包扎了,只是鼓起一个不太美观的犄角。二殿下斜卧在香妃榻上,一边半捂着头犯头疼,一边操心着陇州的事。
北望亭的消息他如今是一点收集不到,不说去北望亭了,他连院子外面树上养着的那只鹦鹉自回来都没打过照面。
皇帝的气一定不是一两日能消下去的,赵闻朝也未曾想到如何面对这一日,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没想到第一局就成一片惊雷。
他垂着眸子看着手中自屋内书架里翻出来的过往信笺,长条状的信纸被卷成卷塞到信筒里,收到以后又被展平压好放到书架上收好,这一年有余已经逾数十封了。
他无意思地摩挲着信纸,忽而灵机一动,侧头问一旁的旺福:“韶春现下还在北望亭?”
“殿下您安排韶春提前回京后他就在北望亭中。”
“三弟最近可有来找我?”
“三殿下来过,陛下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出,三殿下也进不来。”
赵闻朝呼了一口气坐了起来。窗外,那只学舌很好的鹦鹉在树上抖了抖羽毛。
顾一弘走到沈亦明所在的那间屋子,这两日的功夫,官府里在档档案中所有有问题的户籍全部归档,沈亦明此刻正在读的那封,正是刘长杰的档案。
刘长杰并非本地人,乃是永庆九年的进士,入翰林苑为翰林学士,后被调任陇州。这位刚及冠就金榜题名的青年才俊,似乎到了陇州一直不温不火,十几年下来做到一个通判一职,只能说是无功无过。想要进拔一个更高的职位,对于他来说五年之内是没有可能的。
“太稳了。”沈亦明也是科举走来的,作为一个世代簪缨的家族子弟,他也算是深谙官场那些规则。
“这官场最难做的就是无功无过,”他捋着胡须叹了口气:“尤其是每年来考校的官员不同,那么多人,什么样的分寸才能让人对你一点好的或是不好的印象都没有。”
顾一弘捏着眉心,隐隐觉得这里面有更大的玄机,但此刻却不是他该深究的时候。
“他在陇州起初便是掌管户籍核查的,最先些人的户籍就是他落下来的,这个证据目前我们要找到。”
沈亦明点了点头:“我这几日隐约摸出些头绪,这几日我再核实一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北望亭那边传消息过来,一切信息核查全面配合,我已经去信去查,蜀中那边的分部明日应当就能把消息传过来。”
卫年站在一旁听了全程,暗自点了点头:“我们现下抓不抓刘长杰。”
褚夏解释道:“目前刘长杰被层层监视着,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不打算动他。”
“赵柳这几日在狱中还算安稳,只是‘杨国树’就没那么好了,已经断食两天了,再这样下去,怕出什么事情。”褚夏说。
顾一弘托着腮想了下:“既然只是断食,他应当还不想交代在这里,去和他谈谈,说不定能有点收获。”
三日后,赵云昌自京中出发前往蜀中,主理调查陇州以外的火药溯踪问题,同时,快马加鞭送来了陇州翘首以待的刘长杰的档案与近十年的考校记录。
沈亦明端着那丝帛折子,盯了刘长杰这十年来在考校一栏十数个纹丝不变的“良”字,皱着眉去翻考校人员的名单,十数个各异的名字。
而另一封档案却是解了燃眉之急一般,那是一幅早年刘长杰在京城翰林苑任职时的画像以及当年留下的墨宝。
与杨国树一般,真正的刘长杰已经不知暴尸何方,只剩下几张薄纸还能证明当年那个踌踔满志年轻人曾留存于世间。
顾一弘走到狱中牢房,杨国树终于在前日恢复了正常进食,褚夏用其余数十个官府里府吏的姓名要挟住他。
他配了剑在腰上,但挂在他身上像是一个好看的饰品,“杨国树”压根没抬头去看他,现下似乎他只对报出那些名字的褚夏有畏惧感。
顾一弘站定在他的牢门前,看守走进去铐住“杨国树”的双手在木质发霉的椅子上。顾一弘踏着干草走了进去。
看守端了张椅子来,顾一弘坐到杨国树对面。
“十六年前你到陇州府衙,任职三年后在街上见到了个小叫花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或许是因为怜悯吧,你平日里多加照顾他。十几岁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你看不下去他在外面和街边混混厮混,给他在官府找了个位置。”
“杨国树”抬起头,忽而意识到此刻叙述的是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