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孤陋寡闻,但也听说青羊坝天下第一的美名,倪端辅更是因筑坝有功才坐到一州刺史之位。松山暴雨逾月,但青羊坝三渠排水,虽然水位肯定会涨,但不该涨到这么高。”
李寒想起一事,“青羊坝从开工到竣工,共耗时多久?”
郦丛芳道:“新帝登基后下诏修建,去年年底建成。”
“不到二年?”
“是。”
“主工是谁?”
“是使君的一个本家。”
李寒手摸上嘴唇,开始神游物外。
萧恒看他一眼,向郦丛芳抬臂,“没别的事,长史慢走。”
送走郦丛芳,萧恒走到李寒跟前,本想敲他的手,但怕他将嘴撕破,也就忍住没动,问:“怎么了?”
李寒眉头紧皱,又摇摇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手指终于离开嘴唇,“这倪端辅能修成青羊大坝,当是治世良臣,可如此良臣竟在粮荒闹起时临阵脱逃,还找了这样层层嵌套的关系……倒像奸臣。”
萧恒道:“是奸臣,未必不是能臣。”
李寒看他片刻,笑道:“将军如今很懂帝王之道了。”
萧恒也笑了笑:“渡白现在更会骂人。”
两人相视一笑,萧恒语气微沉:“青羊坝水利关乎两岸生民,半点马虎不得,等眼下之危暂缓,我就派人去打探。”
他向帐外扬声道:“叫梅统领,问他存粮的台子架好了吗,到我这儿来一趟。”
李寒端起酒碗凑过去,等萧恒再给他添酒,边道:“咱们行兵也快一个月了,按时间算,少公也该到了南秦,有没有什么消息?”
木勺一顿,些许酒水溅出碗沿。
萧恒道:“暂时没有,也不便宜。”
“没消息,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李寒颔首,语气仍严肃,“如今碧蛟江水涨,将军不如捉条鲤鱼来传尺素,顺流而下,两地相思一夕达。”
听他打趣,萧恒只道:“他那边行事隐秘,我写信反倒坏事。一个月,再等等吧。”
行军之中,二人敢多饮,这一碗空就将酒水撂开。外头雨声未小,喧哗之声却渐渐大作,帐帘一掀,梅道然活动活动脖颈进来,随意一抱拳,“粮食依旧搭台储放,再放五日应当不成问题。
萧恒点点头,“外头在吵什么?”
“嗐,这几天烧锅做饭,一点干净水都打不上来。咱们这地挨着碧蛟江,本想去上游取水吧,结果水桶一下,满满的都是沙土石子,还有不少破砖头。今天火都没开成,免不了有牢骚。”
萧恒皱眉,“沙石,砖块?”
梅道然道:“这不雨下的大了,从山边冲下来的。”
萧恒心中一紧,“把打来的水给我。”
梅道然和他对视一眼,也神色一变,忙冲帐外叫道:“抬一桶水来!要上游打的!赶快!”
水桶很快被抬进帐中,萧恒掬水察看,满满的泥沙碎石,果真还有几截断砖。
萧恒双手垂膝蹲着,“松山松山,就是一步一松树才得这个名头,雨水真能把山上的土石冲成这样,松树至少得折了小半。”
但山上树木并无异样。
李寒道:“且碧蛟江以水清著称,绝不可能有这样多的泥沙。”
他眉头一紧,将袖子搂到肘间,也蹲身去搅合水桶,突然动作一停。
李寒举起一块碎砖仔细察看,叫道:“给个火。”
梅道然擦亮火折。
微弱灯火下,隐约看清砖面上镌刻一个小小图案。
李寒目力不如萧恒,把砖递过去,“我朝工匠大多会在建筑上刻下标识,表明自己的建筑者身份,这个就很像。——是个什么字?”
萧恒指尖发白,看过之后又仔仔细细摸一遍,说:“倪。”
——主工是谁?
——是使君的一个本家。
在这个地界,唯一一个倪姓工匠所作的建筑是……
萧恒霍然起身,“梅子清送周遭百姓去高地,我带人去堵坝,松山那边也得知会,看看能不能追上郦丛芳!”
“这时辰怕是追不上了。”李寒从地上爬起来,“我进城一趟。”
他抢在萧恒开口前迅速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还有家师。请将军给我印信,李寒必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