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这几日很少回院子,似乎吩咐唐东游忙活什么,梅道然问,唐东游也支支吾吾,不敢细说。
唐东游虽然性子直率,但当真谨慎行事却绝无马脚。他将东西送进公廨后堂时,萧恒正拿湿布擦身,背后伤疤如同裂痕,红得骇人,似乎下一刻便能破肤沥血。
唐东游轻轻敲了敲门,叫:“将军。”
萧恒回头,唐东游掩门进屋,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里头装一只小铜笼,盘一条赤练蛇。更有蜈蚣、蜘蛛等毒物,一些植物根茎花叶,萧恒还叫他刮了一瓶铁锈,乱七八糟一堆,不知他派什么用场。
萧恒将手中湿布丢下,坐在桌边瞧笼中那条蛇,道:“你从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一个时辰后我若还没有动静,进来瞧瞧。”
唐东游应了一声,不敢多问,只提刀出去守门。萧恒先拔出虎头匕首,从右臂上划一道,鲜血涌出时已然黑红。
这时他打开笼锁,啪嗒一声,那蛇已蜿蜒游出,绕在他臂上,像血丝也像红线。毒牙刺入他伤口时萧恒浑身一抖,片刻后,吻鳞竟已渐渐发黑。
种观音手者活不过二十岁,萧恒大限将至。他不能弄解药,只能寻求以毒攻毒之法来延寿数。
饮鸩止渴,终难长久。
萧恒左手骤然而出,精准捏住七寸将蛇捉在手中,而此时,他右臂伤口竟已凝血。
他将死蛇丢进笼子,又把活蜈蚣拿出来。
唐东游寸步不离,从门外守足了一个时辰。期间门内没有发出半分响动,似乎压根没人。
日影西移,唐东游那颗心也随太阳缓缓往山下落去,影子一定到日晷的相应位置,他立马推门进屋。
屋内,萧恒正穿衣起身,将匕首插回鞘中。
桌上一摊黑红血迹,一只空碗,碗底只有些残滓,包袱中诸物只剩下一条瘫软蛇尸、零星叶子。
唐东游急忙去瞧萧恒,萧恒脸色苍白,精神还好,对唐东游道:“记得我的话。”
他一张口满嘴血腥味,唐东游咬牙点头,“属下决计不叫任何人知道,不管是少公还是梅子。”
萧恒也颔首,说:“我想睡一会,你去忙吧。这些日辛苦了。”
唐东游答应一声,转身退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问:“将军……你身子还好吗?”
萧恒笑道:“还能和你打个头阵。”
唐东游不再多问,掩门退下。
萧恒一觉睡到半夜才提刀回院,夜色已深,院中却灯火通明。石侯守在大门口,一见他来,忙扯嗓子叫道:“萧将军回来了!少公找您半天了,有急事要商议呢!”
萧恒进屋时秦灼已听见动静,正要下榻趿鞋,萧恒忙快步上前拦他一把,自己也从对面坐下,问:“怎么了?”
秦灼道:“吕择兰和崔清大兵已至,按规矩,先代天下了檄文。”
陈子元从一旁守着,这就去拿文书。趁着空档,秦灼借灯火瞧他脸色,不免皱眉,“面色这么差,是哪里难受吗?还是旧伤又发作了?”
萧恒笑道:“这两天有点累,随便找地方睡了一会,还没醒过神。”
秦灼目光仍未挪动,道:“一会给你煮点柏子仁,安神的。”
这会陈子元已取了檄文来,清了清嗓,放到案上。秦灼递给萧恒瞧,说:“吕长公当世君子,领兵也按章程来,如今还规规矩矩写檄文讨逆的不多了。”
说到此处,他笑叹一声:“吕长公栋梁材,只叹投效永王,牵涉夺嫡之中,先肃帝不敢用他;今时今日皇帝猜忌,更将他远遣在外。可惜了。”
陈子元不明白他怎么想,“还可惜呢?可惜着人家就和咱们对上,兵临城下打上来了!”
秦灼看一眼萧恒,对陈子元道:“皇帝若重用他,压根等不到西琼围城,我和萧将军就该魂归离恨天了。”
萧恒突然问:“吕择兰的老师是谁?”
秦灼道:“温国公杨崇,怎么了?”
萧恒看向他,“先使君吴月曙,也是杨公门下。”
秦灼点头,“同窗。”
陈子元急道:“他都能率兵打过来,还能顾忌这点同窗之情?”
秦灼明白萧恒的意思,“杨公古正,吴公清直,至少可以说明,吕择兰哪怕追随过前永王,也绝非奸恶之辈。更何况,他还因一念之仁对我高抬贵手。”
萧恒道:“奸恶之人还好说。”
秦灼笑道:“这些先不论,人家把檄文都送到家里来了,咱们也得有来有往嘛。”
***
晴日下一声雁唳似的叫喊,崔清抬头,冲钉在战车上的羽箭指了指,说:“拔下来。”
那一箭刺得极深,哨兵拔下它时一个后仰,忙赶到马前交给崔清。
吕择兰坐在车中,面无怒色,叹道:“好强的弓力。”
崔清将战书从箭头拆下来,边道:“萧恒之能,不可小觑。”
哨兵支吾道:“不是萧恒,是南秦少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