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这么重吧,家家户户都做棺材生意吗。”陈子元嘟囔道,“殿下,前面就到了柳州公廨,一根人毛都没有,只怕是宗戴这小老儿得了消息,故意躲着咱呢。”
褚玉照道:“柳州刺史宗戴圆滑,同文公和秦善都有些交情。看样两边都不愿得罪,更不想从中间站队。”
秦灼笑道:“当初徐启峰约见我,在柳州驻扎军队,这位刺史未置一词。我杀了徐启峰灭他的残部,宗戴也没有半分表示,是打定了不想趟南秦内斗的浑水。”
陈子元低声道:“那就由不得他了。”
月色幽寒,隐约有乌鸟啼鸣。秦灼轻轻勒马,黑马冲州府府门打了个响鼻。森森人马驻步,他从手指上旋下虎头扳指。
陈子元跳下马背,从他手里接过扳指,上前叩响门环。
一番通禀后,一个长须白面的中年男子匆匆戴冠出来,揖手叫道:“在下柳州刺史宗戴拜迎少公虎驾。”
秦灼认镫下马,抱拳微笑道:“夤夜打扰,使君勿怪。”
宗戴整了整帽子,“少公哪里话,柳州本就是南秦食邑,少公要来岂不是天经地义?在下已着人去备温泉热汤,少公舟车劳顿,早些安顿休息。”
这是不想谈论筹粮借兵的事情。
“那就劳烦使君。”秦灼将扳指戴好,突然叫道,“全体虎贲军!”
黑夜中,响起齐齐抱刀的铿然之声。
秦灼抬眸看向宗戴,倏然绽开笑容,“扎营。”
虎贲军得其号令,当即齐声下马,白灯映照下,乌压压如数千阴兵。
宗戴不由打了个寒噤,忙笑道:“弟兄们远道而来,岂能在外头挨饿受冻?长史,还不快安排厢房院子,供虎贲军下榻扎营?”
秦灼也无意逼迫,对他颔首,“既如此,就劳烦使君了。”
***
众人安顿后,秦灼住进温泉别苑。
宗戴早已命人打点妥当,一进门便觉和暖如春。秦灼便除掉衣袍走进汤池,靠着池壁闭上眼睛。
冬日湿冷,秦灼又连日骑马,腿伤早已发作,只是行程匆忙,他一路忍痛不说。如今有一汤温泉滋养,只觉浑身陶陶,膝盖往下的疼痛也纾解不少。
他长呼口气,突然闻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多时,便听见衣料窸窣摩挲,有人取水缓缓淋在他肩头。
秦灼身体一绷,面上却未显露半分,侧首一瞧,笑道:“有劳娘子。”
池边已跪坐个穿素衣打襻膊的女孩子,低头对上他目光,顿时微红两颊。
秦灼双臂搭在池边,是个极其悠闲慵懒的姿态。黑发半湿,丝丝缕缕曳在水中,披拂在身上。他皮肤又极白,因暖意透出薄红,正以仰视的角度上望过来。那双眼仁琉璃珠子似的一闪,便开了一朵笑容在脸上。
宛如琼花重重照人来。
女孩子一时低头,不敢答话,秦灼问道:“娘子如何称呼?”
“妾贱命阿妩。”
“娘子一直打理这院子么?”
“妾本在使君府中伺候,如今少公驾到,使君特地拨了妾来服侍。”
“使君盛情如此,我真不知要如何还报才好。”秦灼从池边端了杯酒,却没有吃,“今夜一入贵地,便见满路白灯,又没个行人,的确骇了一跳。这是娘子家乡的风俗吗?”
阿妩声音一滞,悄声道:“快到飨神的时候了。”
“飨神?”
“是,柳州有一座五通神庙,每月十五使君都会做一场法事前去祝祷。”
秦灼奇道:“飨神怎么也该喜庆一些,如今家家挂白,是有什么说法?”
“是避讳。”阿妩声音微微发抖,“五通神本是庇护柳州的神明,可前些年起,就开始作祟。五通神夜里驾到,清早再看,就丢了不少女人,三日后便弃在神庙后堂,都被……都被……”
秦灼心中一惊,问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们不记得?”
阿妩低泣道:“但凡回来的人都疯了。就这样邪神作祟,家家户户不得安生。可这邪神像生了耳目,谁家又适龄娘子全部知悉,非奸即掳。使君连设法坛也不见作用,后来一位仙师驾临,说每月十五选十名女子做人牲,便能止此灾厄。”
“用了这个法子,五通神当真不再搅扰柳州了?”
“的确不像从前那般猖獗,只是……只是每月都要献人,压根不知道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妾是怕极了。五通神收纳妇女是为了喜事,如今家家挂白、人人穿素,就是为了用白事冲撞,希望他嫌恶不要这家的女子。”
阿妩突然伏在池边,连连叩头泣道:“求少公救救妾吧,求少公收下妾,妾愿为少公做牛做马,日后绝不会冲撞夫人半分。只求少公怜恤,妾实在不想做那个人飨啊!”
秦灼并未着急扶她,反而静静问道:“难道娘子跟我,就不会被掳吗?”
阿妩掩面道:“使君管着献女的名单。今夜使君要妾来伺候少公,若是不成……使君过几日就要把妾献给五通神了。”
秦灼思索片刻,问:“从前邪神作祟,每家每户的女人都被掳掠过吗?”
阿妩含泪点头。
“使君的妻妾女儿,也不例外?”
阿妩微微一怔,“尚且不曾。使君到底是一地长吏,老人说都有神明看顾的。”
“这邪神还够见人下菜碟的。”秦灼轻轻一嗤,将酒杯丢开。
见阿妩仍伏在地上,秦灼柔声安抚道,“娘子勿怕,使君有神明看顾,我也有星宿傍身。白虎之宿,专治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