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语录

繁体版 简体版
每日语录 > 奉皇遗事 > 第247章 十五 分道

第247章 十五 分道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秦灼远远望去,双目微眯。

夕阳尽头,一队蓝灰旌旗如同鹄群。被日光映紫的羽翼下,黑马骑兵浩浩荡荡按步驰来。这次的队伍比攻城还要壮大,动地的震颤感令秦灼□□黑马不住踏步低鸣。

队首,段映蓝姐弟并肩策马,看样也瞧见他们,但显然没有退让之意。

狭路相逢。

虎贲军齐齐按刀,在段映蓝行近时,秦灼双腿一打马腹,也迎上去,“段宗主别来无恙。”

“少公风姿依旧啊。”段映蓝啧声笑道,“那几天隔得太远,还下着大雨,都瞧不清面容。今日一见,少公果然容光鲜艳,尤胜好女,倒是曲中唱得保守了些。”

秦灼也笑道:“宗主送我这份大礼,在下喜不自胜,来日必当报还。”

段映蓝莞尔:“随时恭候。”

“听闻青将军身负重伤,实是我的人不懂事,动手忒重了。”秦灼一抬马鞭,“我代萧将军向宗主赔罪。”

“萧将军。”段映蓝双目往萧恒身上一照,哈哈笑道,“还是跟着少公有出路啊,但凡姘上,阿猫阿狗都能谋个一官半职来当。以后若有偷工使懒的,还不纷纷向少公荐席,那才叫青云直上呢。”

秦灼面无不豫,仍笑看她,“我这点微末伎俩,哪比得上段宗主神通广大,亲生兄弟都能共赴巫山,伦理纲常都往脑后抛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宗主是做英雄的人。”

既然做这些口舌之争,那这一仗是打不起来了。两方心知肚明,如今都不是生事交手的时机。

秦灼也倦于和她阴阳怪气,最后颔首致意,“人生何处不相逢,段宗主,先行一步了。”

段映蓝也抱拳,“后会有期。”

两队人马擦肩向背而行,如同冤家路窄的虎队豺群,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打个寒暄就此远去。萧恒又黑又瘦的影子扎在虎贲军里,像头格格不入的伤狼。

落日红得生烟的影子里,他勒马立在坡上,突然一动不动了,乍一瞧,宛如折戟沉沙的一把断刀。

秦灼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

他示意褚玉照率队先行,驱马和萧恒立在一处,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萧恒说:“少卿,我想将阿霓托付给你。你不要一直带着她,给她些口粮,帮她找个正经人家做活,你就去忙自己的事吧。”

秦灼的预感得到验证,却仍不死心,只作听不懂,问:“你不一块儿走吗?”

“不了。”萧恒说,“你多保重。”

秦灼无声扣紧缰绳。

他真的打算死守潮州。一定会死。他叫自己走,却要一个人留。

数息沉默里,秦灼定定盯着他,眼中射出孤注一掷的精光。他突然问:“如果我答应呢?”

你不是想和我好吗。

如果我答应呢?

……

良久,萧恒终于叫道:“少卿。”

他顿了顿,还是说:“保重。”

秦灼脸色一白,像叫人兜手抽了个耳光,秋风里热辣辣地又臊又疼。是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活该他最后自取其辱。

秦灼这辈子只会开这一次口,就让仅剩的那点尊严被萧恒踩到脚下,可秦灼又没法恨他。他懂得这个用拒绝羞辱他的人为什么要去赴死。这人信誓旦旦的情意,还是敌不过心里的业障。他为了赎这业障,宁肯斩断情根。而他明知秦灼是多么自尊的人,却只能叫这人的颜面荡然无存。

那这情意也不过如此。

秦灼把笑容拾掇到脸上,点头道:“保重。”

紧接着,黑马一声高嘶,快得像落荒而逃。

目送他挥鞭而去后,萧恒立马片刻,猛地拨转马头。

火烧云的阴翳里,夕阳奄然坠落,世界恍若已死。

虎贲军拥拥簇簇地向东远走。

地尽头,萧恒一人一马奔回潮州。

***

众所周知,萧恒为守卫潮州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其中之一就是斩断和秦灼发展的所有可能(至少在当时看来)。萧恒打响潮州保卫战的动机,学界至今探究无果。大多人将原因归结为他超乎常人的道德感,连身为儿子的萧玠也难以揣测,在其手记当中,仅认为这是出于父亲对潮州人民的深情厚谊。哪怕我们知道,这不是正确答案,至少不是全部。

但大灾难里的那片土地,的确移栽了萧恒半死的根。她枯瘦的血肉把他养活,萧恒就算凋零,也要用全部落叶将她肥沃。

“大梁玉升年间的潮州是一快瘠瘦、没落、前途未卜的土地。但很多年前她并非如此。她像一个即将街头乞讨的没落贵族,由于生存问题,出卖了最后一件蔽体的褒衣。

潮州像一块馊肉,摆放在一众玉馔珍馐里。这也致使朝廷的筷子一直没有伸向她的碗沿,而我父亲却展现出对她可怕的痴迷。

我父亲是一个饿殍的幽灵。

父亲在西塞的战役九死一生,他跟我提过,他那时候无数次梦到他的潮州生活,这种思念甚至与我阿耶无关。我父亲在潮州扎根,先做了潮州的农民。潮州以水田居多,也有一些旱地,我父亲耕种旱田得心应手,水田却不是个把式。当然,这也仅限于开始,也是他和潮州人民建立情感链接的开端。

那时父亲正做我阿耶的麾下,在潮州州府处在一个尴尬位置,最大的效用的确是陪我阿耶奔走,甚至是相陪吃饭。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没能找到自己的个人价值。据他说,潮州人起初对他抱有一定的疑虑,甚至有一些不屑的情感成分。但这一切在他一天下午帮忙拔秧苗时逐渐打消。拔秧手上要有寸劲,保证苗根完整,才能作插秧之用。父亲对水田的事不熟悉,一开始甚至在帮倒忙。大伙倚在田埂哈哈笑了一阵,反倒把距离拉近不少。一名姓柳的老汉手把手教了一阵,很快就见了成效。柳老汉问:‘从前下地呢?上手这么快啰。’

父亲用新学的潮州话回应:‘家在北边,种麦子的。’

柳老汉讲:‘少见你们高门大户的自己种地嘞。’

父亲笑笑,想擦汗,碍于两手的泥便抬手臂。

‘我家屋顶不见瓦的。’他说。

父亲的贫苦出身让他没有一般军官的骄娇之气,他沉稳得体的性格也很惹乡人好感。父亲当时没有家口,每次午饭时候,各家送饭总会多捎给他一份。他在并州常吃搀了糠皮的小米和谷子,潮州干瘪的大米让他重拾起部分的童年记忆。肃帝年间一场由兵祸与干旱引起的罕见粮荒让我年幼的父亲变成乞儿,他正是从百家施舍里幸存下来。当时没有人预料到,自己的一口粮食会喂养起大梁国新的命脉。

历史的火花总是偶然。

神奇的是,南秦的大多数军官都认为我父亲寡言沉默,但潮州农民众口一词,说他是个爽朗健谈的人。他们常常见到父亲头戴草帽站在水田里,两手扶着耧车,熟练地用潮州话和众人交谈。如果没有急事,他会待到日落西山。他显然并不太想过早地回到我阿耶那边去。

这件事让很多人不可思议,但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潮州时期,阿耶带给父亲的感情里痛苦居多。他在南秦面前常感压抑,而田野却是他精神的世外桃源。他在和人交流里缝补自己十数年前做人的残骸。那时候段映蓝的兵马还远在深山,口粮虽然急需,却也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还有这样偷闲的时间。

父亲脱掉靴子,和所有人一样把双脚扎进泥里。他裹上缠头时不得不拔掉阿耶给他置办的发簪,体面的上层身份和苦求的爱情跟前,他还是站在了农民那边。很多年后也没有改变。

甚至在那场战争之前,在死神之前。”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