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什么在徐启峰眼里都带了别样的媚态,淫者见淫,不管他本意是否如此。徐启峰也不生气,道:“从前高纬都舍得冯小怜赤身裸体叫朝臣一观,我这些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想必少公也不会吝惜一人之身,定愿让大伙饱个眼福。都是男人,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秦灼叹息道,“这种兵临城下之语,将军信口而来,只怕不吉。”
“打仗若是靠忌讳,脑袋早掉了八百回了。”徐启峰失去耐心,敲了敲刀柄,“别饶舌了,脱吧。”
秦灼淡淡道:“堂间风大,我也怕冷。”
徐启峰哈哈大笑:“怕冷无妨啊——来人!倒一碗暖情的酒来,给少公热热身子!”
这是要在人前用药,叫他丑态百出。
徐启峰就是要羞辱他,故意召了这么多人在帐里,只怕不只要看,还要轮番上一遍。
他要把他当军妓作践。
虎头扳指在手,被缓慢捻动着。面前,一双手捧上一盏深腹酒樽。
修长粗粝的指节,和伤痕错综的虎口。
秦灼的眼睛瞧进酒底,眼仁微微一动。
杯底沉一枚青铜钱,阳面向上,跳跃四枚金黄火焰。
不只是南秦光明钱。
是他的钱。
那人将酒献上,只躬身蹑步退下去。步子很轻,轻得听不见声。
秦灼唇角一绽,也举手端起酒樽,似乎想起什么快意之事,摇头低笑起来。
徐启峰不明所以,皱眉问:“你笑什么?”
秦灼放下酒樽,柔声道:“我在笑,徐将军,你什么时候清楚。”
“我坐在这个位置,取你人头,如探囊取物。”
徐启峰拍案暴怒,正要破口大骂,突然发觉自己说不了话了。
他骤觉咽喉一热,捂住喉咙、仰面栽倒的同时,眼中还是秦灼欲迎还拒的笑意。
他还在笑。
濒死之际,一切声色都开始放慢。瞬息之事,在徐启峰最后一口气里漫长得有一个刻钟。
满帐的军士被定格,他们大哗的声音也被切断。一派五光十色里,秦灼踢开他站起来。
徐启峰用魔幻扭曲的视线观察他,他唇如渥丹,像胭脂又像人血。瞳如点漆,像秋水又像日食。他风姿绰约又青面獠牙,像美女像鬼祟又像罗刹。
最后一眼,是秦灼红袍飞掠。袍摆泼了血,像裙摆沾了酒。
血色罗裙翻酒污。
……
徐启峰咽了气,时间一刹那飞速旋转。
秦灼一跃而起,剑锋尚未再落,帐中突然爆发声声惨叫。
血肉飞溅、人影扑倒,欺身上前的一层人墙陡然四分五裂、变成尸首落在地上!
中央剑光闪烁。
那把剑,和秦灼手中的同出一源。
喘息间隙里,那人面孔陌生,声音熟悉,冲他大声叫道:“走!”
如雷击顶。
三魂七魄未归窍,身体已率先一动,疾鹞般向那人俯冲过去。两条剑影如同银蛇,双蛇飚舞时血花四溅,他们默契得甚至无需眼神。没有一个人恋战,在杀出生路的瞬间那人抓紧他的手,两人极速奔跑出去,心脏和步子砸得一样快。
秦灼掐指一哨,黑马从不远处奔腾而来时,那人砍翻一个骑兵,跃身跳上白马。
秦灼摔缰高喝一声:“走!”
追兵追出帐时,两匹骏马如同丹丸,急速飞射出去。
黑云积压,沉雷在耳,江水咆哮,灰波汹涌。
铁蹄人声在耳,身后飞箭从脸侧擦过。两人两马驰向江岸,没有一个人做出收缰之势。
“绕道来不及了,”秦灼大声喝道,“过江!”
心领神会地,那人猛然振动缰绳。骏马一跃而下,义无反顾地投入江中!
身后乱箭纷纷,还有厉声呼喝道:“渡江,都他妈的渡江!”
无数马蹄入水,追赶、被冲走。
“拿他的人头!回去给大王一个交待!”
刀风似乎挥在耳边。
那人骤然翻身,剑锋快速一振。
世界重归寂静。
只有激流声、马蹄声、交错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个弹指,或许一个春秋。两人快马跃上岸头时一个雷霆炸响,将秦灼两手的金钏打得像太阳。
追兵毫无踪影,被埋伏的虎贲军缠住了。
他们终于收住缰绳,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大自然的云雨间他们气息交叠,像刚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
那人胸口起伏着,抬手撕下面具,露出萧恒的脸。
萧恒扭头对上秦灼目光。
秦灼也正吁着气看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猛地手臂一抡,一拳打在萧恒脸上。
手钏的金光哗地一闪,将他脸刮了一道血口。萧恒没有抵挡,就这么滚鞍跌在草地上。
压压密云下,黑色骏马冲他打了个响鼻。马背上,秦灼稳踏铁镫,神情冷漠。
他转了转手腕,居高临下地说:“你他妈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