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停,但一直没出太阳,又一日傍晚时分,北边山头后便上了浓云,灰黑沉甸地坠着天,潮热得黏人身上一层汗。
“夜里有场大雨。”柳州地界的将士都这么讲。
凡是来往外出的人都戴了雨披蓑衣,至少拿着把伞。营地不远处,哨兵也从轮值的手里接过斗笠,正要换岗,却听见平野尽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人胯下骏马皮毛黑亮,是百里挑一的白蹄乌。一身红袍迎风而烁,若在白日,那颜色尤胜女子腰间的大红石榴罗裙,如今天气阴暗,竟似披了一身血光。
他没有带伞。
营地已近在眼前,那人却仍没有收缰之意。哨兵一时惊惶,正要拔刀示警,黑马突然腾空高跃,越过人头直直冲向营中。
哨兵正要喊人,却见不远处又有三二人至,卸下一口大箱,转身又离开了。
那人转脸看他们,笑容如同春风,“劳烦诸位通禀,款子到了,请徐将军开门清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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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之内灯火如昼。
将士设案而坐,正痛快吃肉喝酒,架势形同犒军。风撩起帐帘,映着条条影子,是鬼影,群鬼欢宴等他的生血肉作血食。秦灼冷眼旁观着。
徐启峰大马金刀地坐在矮榻上,手里拿刀切着炙牛肉,肉间还带着血丝。他笑道:“少公言而有信,是条汉子。”
秦灼面带微笑,说:“我已应约而来,徐将军,能将人带上来了吗?”
徐启峰把肉分下去,拾一张帕子擦刀,他切肉用的是佩刀。长刀兜回鞘中,他擦拭着手指说:“不急,少公一个人来,答应我的东西呢?”
一口大箱抬了上来,落在秦灼身后。
徐启峰眯眼,说:“这么点儿,不够吧。”
“潮州的境况将军恐怕有所耳闻,旱了这么多年,有钱也没处花去,更别提二十万两现银。”秦灼语气一顿,“但我给将军带了别的东西。”
他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徐启峰双眼微微一动。
他这点神情变化秦灼看在眼底,将箱盖霍然掀开,含笑说:“这两座父母神大像,将军不陌生吧。”
“昔年高公受赐落日弓,于大明山试箭,一箭崩裂半座崖头,裸出里头的血翡翠。高公便凿落两整块翡翠石,命能工巧匠雕琢神像,一件便值一城。”
秦灼将箱子一合。
“今取两座,愿抵做将军资俸。”
徐启峰撑着案,手背一挥,示意收下。
箱子由人抬下去,秦灼眼瞧着他,又道:“想必将军的人也探听到了,三千虎贲军已然出城。我的人也到了,约法三章、三章已成,将军一世英豪,想必不会言而无信。”
“还有一件事。”徐启峰看他,“少公,你的扳指呢?”
“只一件事么?”秦灼面上笑意不更,“依我之见,此物还是同最后一件东西一起奉上更得趣些。”
徐启峰哈哈笑道:“都道秦少公好家教,我今日才晓得,原来六艺都学到床榻去了,人之大欲,返璞归真嘛!”
满帐一同开怀大笑,都是秦善的膀臂,不吝于在此羞辱秦灼。论羞辱还早呢。
秦灼只静静立着,等他们笑够了才开口:“我同将军谈的是生意,并不想找罪受。将军若能软款一些,我何乐不为?”
他语气诚挚,“希望今夜之后,我与将军若有缘再会,还能平心静气地喝一上杯。”
徐启峰大笑一声:“少公好大的气量!满酒!”
一名军妓上前斟酒,纤腰微低,□□半露。徐启峰从她手中接酒,两眼乜着秦灼,“请少公落座!”
来了!
秦灼暗暗咬牙,面上仍不动声色,抬步走上来。
他脸穿过灯火,斑斓得像女人的额黄胭脂乱涂一气。徐启峰来了点兴头,似乎要从他步态中看出些柔媚模样。
很可惜,秦灼跨步走到他身边,一撩袍,男人式的坐下,问:“如今三物我悉数奉上,将军能把人领来,叫我见上一面了吗。”
“早晚要见的。”徐启峰勾勾手指,秦灼停顿片刻,还是附耳过去。
徐启峰攀住他肩膀,耳语道:“到时候,我会当着他的面□□,叫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好好团聚团聚。”
他松开手,拍了拍秦灼肩头,议定计策般地大笑。
“将军好雅兴啊。”秦灼垂着眼,“做人做事,何必这么不留退路呢。”
徐启峰纠正他:“哎,退路都是穷寇才要的,我就是给了少公退路,你这点虾兵蟹将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他忽然一计上心,又道:“但少公好歹是文公的儿子,我给文公面子,给你找了条退路。”
“这样,你若不想当他的面叫我操,就换身女人衣裳。”
秦灼眼底投过一梭暗色,没有言语,斜眸看他。
徐启峰再挥挥手,侍卫端上一件齐胸石榴裙,并一只妆奁,珠光满溢,眩得人眼花脑乱。
秦灼一动不动。
徐启峰从首饰堆里捡起一只金钏,问:“还是要我再打断他一条手臂,要他叫给你听?”
秦灼眼帘静静垂着,像落着两枚燕尾。不多时,那柳叶儿尾轻轻一掀,他伸出手,那只白皙的手腕蛇一样往金套子里一钻,被啮住了,灵活得像做惯这事的女人。但那只手掌在灯火下骨节分明着,又是男人的模样。
徐启峰本为折辱,但突然被一股魔力击中头穴,鬼使神差地要去摸那只手。
秦灼收回来,自己慢吞吞拾了另一只戴。
徐启峰有点扫兴,又有点得意,敲了敲妆奁,说:“耳坠。”
秦地男人唯娼家穿耳。
秦灼看他,似乎有些委屈,只说:“我怕疼。”
“一会有更疼的。”
秦灼头略歪着,看他那一眼就像斜飞出去,他明明滴酒未沾,却似含了醉态。但如果细究起来,他只是正正常常说道:
“这是个快活事儿,我相信将军是个会疼人的人。
徐启峰骨头一酥,说:“不穿耳也罢,那就更衣吧。”
他手掌按在那条罗裙上。
“就在这边儿。”
秦灼只转着金钏玩,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