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童身后,黄参微微一笑:“我替大内官送人回来了,这小子贪玩脚滑,掉进了池子里。现在既在内官手下,还是好好管教。”
“我手下的人,就不烦黄爷来指教了。”娄春琴想起什么,含笑道,“哦,哪怕是黄爷先前的徒弟。”
黄参没说什么,合门自己走了。
娄春琴这才挪回目光,趿鞋下榻,从榻上揭了件外袍,将秋童严严实实裹住,又从案上倒了碗热茶喂给他吃。
秋童一气吃罢,娄春琴拿帕子给他慢慢擦额头,问:“干什么去了?”
秋童面露喜色,从怀中掏出一物,献宝般珍而重之打开掌心,喜滋滋道:“哥哥,我给你捡回来啦。”
娄春琴瞧见那东西,突然脸色煞白,兜手一个耳光将他打在地上,颤声说:“混账,你个混账东西,存心要我的命是不是!”
秋童不知哪里做错,忙上前抱他的腿,叫道:“我瞧你舍不得。哥哥,你擦它比擦陛下的案桌都仔细,今日不小心掉到太液池里,我见你心疼……”
娄春琴轻轻喘着气,问:“你为了捡这东西,自己跳了池子。”
“我识水性的。”
娄春琴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你不认得它,本来有一对。”又喃喃道:“你不认得,黄参管库房,他定然认得。”
秋童见他神色可怕,忙叫一声:“哥哥。”
“别,我担不起。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谁也别耽搁了谁奔前程。明儿你还是回黄内官那儿去,重新磕头拜他做师父。他才是你的好师父!”
娄春琴声音陡然尖利。他平素说话柔和,倒像个读书人,只有情绪激动时才显露点宦官的痕迹,叫人察觉是个没根的东西。这一声喝叫打碎的利片般,似乎把娄春琴自己也割得鲜血淋漓。
秋童不敢说话,许久后,风撩入窗,轻轻翻了一页书。
“扳指。”娄春琴面无表情,“给我。”
***
并州案审理进程停滞数月,终于因刘正英举发有了进展。实证面前,皇帝也无法装聋作哑,卞秀京革职、永王禁足之后,终于命三司介入、正式查办。
但刘正英并未被开释回府,反而被押下狱中。
他心中忐忑,又隔了数日,才有曾经的线人充当家眷前来探视。刘正英忙问:“可有消息,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出去?刘爷,你只怕要杀头!”线人低声道,“别说你参与并州案、隐瞒多日,只是淮南侯的细作这一条,皇帝岂会容你?”
刘正英急声叫道:“李寒向我保证,会保我的性命!”
线人面有疑云,“但李寒的确没什么别的举动。”
“他没替我求情?”
线人摇摇头,“没有。”
刘正英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叫这个小子耍了!
李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保他的命,他想让自己给并州十万人赔命!
但凡有罪,全部伏诛。
狱卒催促几声,线人忙答应着,急声问:“刘爷还有什么吩咐?时间不等人!”
刘正英整个人埋在阴暗里,猛然抬头道:“你去公主府,务必要面见长乐公主,说我要举发她身边的细作,她的近身舍人甘棠是南秦细作!请公主务必听我陈情!要快!”
线人连连应是,冲狱卒赔着笑走出去。
刘正英喉咙如被扼紧,溺水般大喘着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困兽犹斗,疯狗临死也要乱咬一气。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刘正英想,谁都别活了。
***
刘正英的消息递来时,长乐正倚在榻上试琵琶。
祝蓬莱坐在对面,将一碗酥酪推过去。长乐摇摇头,祝蓬莱便将碗拉回来,自己搅了搅冰,说:“甘棠那把剑的下落查出来了。”
“铸者叫冯阳子,是个南秦人。”
长乐拨弦的手指一停,“有所耳闻。”
她从不涉猎兵器武事,连她都有所耳闻,那此人绝对是内外名家。
果不其然,祝蓬莱颔首道:“这位冯阳子是南秦铸剑大师,所作都有定数。他与秦文公是至交,曾赠送文公一双对剑,内有机括,剑刃可以伸缩。长可作剑,短可作匕首。这双对剑的形制,和甘棠当日使用的兵器很像。”
长乐略作沉吟:“你的意思是,甘棠是文公亲信,或者后人?”
祝蓬莱舀了勺冰,“不打准。”
“这两把剑到底能查到源头。他若与文公有关,怎会如此堂而皇之、不作掩饰?换个兵器,不就能彻底隐藏行踪?”
祝蓬莱道:“我也问了几名铸者,说这两把剑重量轻巧,携带方便,很适合不勤武事、或者身有旧伤的人上手练习。将这双佩剑随身携带,也说明甘棠对它极其珍视。”
长乐抱着琵琶,沉默片刻。阁中奉着冰瓮,极其清凉,沉水幽香里,只听见祝蓬莱小匙搅酪的叮当之声。
沉思之际,阁外有侍人回报道:“娘娘,罪臣刘正英的家眷前来拜见,托妾捎一句话。”
“甘棠是秦人,个中内情望娘娘召见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