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倚在枕上,手托着后脑瞧着,待他做完,指了指榻前一只铜盆,又说:“玫瑰花泡好了,一应物什俱在这边,来帮我搓搓手。”
秦灼低眉顺眼地上前,从榻边跪下,双手抬起她手腕,将镯子一个个取下。
长乐生得丰盈,镯子并不好摘,秦灼手法却极其细致,那十只细金镯除下时,一双雪臂上竟无半点红痕。
秦灼将盒子一一打开看了,先替她净手。不多时,又在水中加了个四角香包。这样浸了一会,从旁取丝帛给她擦干,这才再抹膏脂。
膏脂叫手心一暖便化,甜香气更深了。这样十指交错厮磨,便有些缱绻之态。
长乐由得他服侍,含笑道:“是香。”
秦灼垂目道:“娘娘的物件一应是上佳的。”
“我是说卿。”长乐一只手拔下他簪子,将他头发撩到背后,手背缓慢摩挲他一段脖颈,“吕郎这人没送错,皮囊已是上乘,乖觉知趣却是最难得的。”
秦灼不躲不迎,柔声道:“臣卑贱之躯,得见凤驾已是三生有幸,岂敢再受娘娘如此抬爱。”
长乐笑意更深,“好儿郎,真抬爱你的在后头呢。”
她边说边携秦灼的手,秦灼心知肚明,也由她牵着靠榻边坐下。
他是沐浴后前来,公主府中又暖,只穿了件素丝袍子。如今灯火暧昧,他便着意做一些欲迎还拒的楚楚之态。
长乐很吃这一套,身形未动,右手已摸索着抽解他腰间带子。
正在这时,阁门突然从外打开,有人边往里走边大声问道:“公主今夜又要抬爱谁?”
来人身形高大,身披绢甲,腰挎金刀,脸上却不见半点笑意,阁外也无人阻拦。
秦灼从榻边起身退下,正瞧见那人的一侧肩甲。
甲胄上,饰有一只金豸。
这人贸然闯入,长乐却不怯不恼,撑着身子在枕上,笑吟吟道:“我道是谁。”
这人瞧也不瞧秦灼,径自走上榻前,一把将长乐提拢在怀。长乐也不挣扎,反而环臂抱住他的颈项。二人目光一触,竟旁若无人吻了起来。
秦灼已退到阁间,等那边声响住了,他才跪下拜倒,叩首道:“臣公主府舍人甘棠,参见驸马都尉。”
驸马将长乐扶在枕上,跨坐在她身前,沉声问:“知道我?”
他所着绢甲是高级武将服制,左右又饰金吾对豸,而长乐公主所尚是金吾卫上将军虞山铭。再者,能深夜入公主寝居如无人之地,哪还有旁人?
秦灼只笑道:“都尉英姿卓绝,神武非凡,臣仰慕已久,岂敢不识。”
他再揖手,“夜已深沉,娘娘同都尉早些安寝。”
“慢着,”虞山铭一只手和长乐十指交握,手上温柔,眼神却晦暗,“你留下,就在帐外捧夜香吧。”
“捧”夜香不是“倒”夜香,一字之差,也不尽相同。若是倒,只需待二人睡下收拾即可,而捧夜香,只怕要像捧烛台奁匣一般,双手过头,请他解决完毕。
秦灼却仍恭顺道:“是。”
“罢了。驸马回来一趟,外人在跟前不好说体己话。”还是长乐开口,“你下去吧。”
待秦灼掩门而出,虞山铭仍冷着脸色,拨了拨长乐的臂钏,问:“怎么,心疼他?”
长乐懒懒凭枕侧卧,在他手中伸出指尖,遥遥点了点香炉,“闻出来了吗,今夜点的什么香?”
虞山铭耸了耸鼻子,有些不耐,“老子是沙场征战的,哪跟这些人似,天天娘们唧唧钻营这劳什子玩意。”
长乐说:“是四和香。”
虞山铭虽不通香道,却多少有所耳闻,嗤笑道:“这小子宠爱优渥啊,这香值老鼻子的价。”
“这香用料简单,只需四味;却也金贵,沉檀脑麝。”长乐看着自己与他绕指的手,“这四味他全部认得,不只认得,还知道怎么配用。越简单昂贵的香料调制越要功夫,这位甘郎手法地道,是大家的教养。但你瞧他服侍起人,低眉顺眼真跟个奴婢似的。”
虞山铭道:“这厮只怕暗怀鬼胎,要不我将他打发出去,省的你操心。”
“有鬼胎的才有趣些。长日无聊,打发时光罢了。”长乐说,“这种人不要轻易折辱,记仇呢。”
虞山铭反问:“你叫他服侍枕席,还不折辱?”
长乐抽出手,十指丹蔻如血。她一下一下点着虞山铭嘴唇,轻声笑道:“我这叫抬举。”
虞山铭对上她眼色,也不吹灯,哗地扬起她裙摆,整个人压伏在她身上,一手解开自己带钩,一手将她双腿岔开,粗重呼吸着说:“不若今夜抬举抬举我。”
***
秦灼由侍女引出阁子,仍得体笑道:“劳烦姐姐相送。更深露重,姐姐早些休息。”
“娘娘并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侍女意味深长道,“让娘娘觉得,你有用。”
秦灼再次谢过,心下已暗自计较。
大梁本是驸马不涉政事,虞山铭却是个特例。
今上并非正经子承父业,而是亲王篡立,义弟虞成柏便是最为得力之臂助,其子虞山铭更是跟随征战、屡立功绩。肃帝登基后,颇为依赖虞氏父子,不仅将金吾卫交给虞山铭,更是将长女嫁给了他。
以虞山铭之脾气秉性,如何也不该容忍长乐广纳面首才是。
京城水深,处处鱼龙。
边想着,秦灼边踱步往西厢方向去,走了一会,隐隐听见兵甲碰撞声。
如今夜深,园路幽曲,一旁已设灯烛高照。园门外,侍立两个带甲身影。
其中一个腰佩一把环首刀,听见脚步声也抬头看来,双眼浸在夜里,又沉又静。
秦灼立在小径上,身形也定住。
他敢肯定,在这一眼里,对方动了杀心。
念及此,秦灼眼梢一弯,对他微微一笑。
此人不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