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躺在榻上,一时睡不着。
长乐试探之意昭昭,要取她信任绝非易事,只怕过了今夜,在虞山铭手底下也不会好过。
那借她的门路去见温吉,不知要过上多少时日。
秦灼有些烦躁,往外翻了个身。他睡时不爱吹灯,桌上烛火幽幽亮着,却在极轻微的响动后,“扑”地一声灭了。
秦灼瞬间绷紧身体,手往枕下探去,无声握住剑柄。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下去点灯。
光亮乍灭,秦灼双眼还没有适应黑暗,夜中已突现一道寒芒,直冲他咽喉而来!
而再此之前,他根本没有听到任何人声。
电光火石间,秦灼翻身向里一滚,当即一阵风声从耳边割破。他尚未喘息,那刀风已切面而来。他抽剑在手抬臂一挡,面前“当”地一声,一束金光擦亮。
那人气息平稳,依旧没有出声。
压迫。
秦灼双腿往他腰间一盘,欲将他掼到身下。这人显然察觉他意图,动作比他更快,瞬时用两膝压住他双腿,一只手肘抵在他左胸。哪怕秦灼全力相抗,他的刀锋依旧从容不迫地一寸寸压低,而他每发一分力,秦灼胸口便被压得生痛。
秦灼手臂发麻,刀背也即将贴到脸畔。他不作他想,发力踹向这人腰眼。
这人侧身一闪,刀柄也松了一分。秦灼寻到时机,双腿猝然发力,猱身翻坐在这人身上,大口喘息道:“用长刀近身搏杀,阁下真是古今第一人。”
他笑着说:“阮郎,别来无恙。”
这句话一出口,秦灼立刻反应过来。
阮道生杀他仍用这口刀,他不惮于叫人知道。
他有后手。
尚未来得及思索,阮道生已两股用力,双腿如钢筋铁骨,重新将他掀翻在身下。
二人打斗凶狠,床榻剧烈摇晃,人影在窗上忽隐忽现,交颈错股却似颠鸾倒凤。
秦灼再度被他死死钳在下头,微微喘了口气,“虽说月黑风高,可我到底是公主的人。这样拉扯,不好吧。”
阮道生不理会。
他看着瘦弱,筋骨却硬,秦灼虽暗习弓马,到底不比他出身练家,腿伤又有复发之势,一时挣动不过,却仍带着气势含笑问道:“当日放我一马,怎么今夜乍要了账?”
阮道生翻动手腕,刀光骤落,“忘恩负义,留而无用。”
秦灼自知臂力拗不过,突然屈膝踢向他□□。阮道生不料他这般路数,旋身一跃,双脚稳稳落地。
同时,长刀将他手中短剑一起打落,一缕乌发打旋而坠。
秦灼顺势滚下地,和他远远隔开距离。
“下作。”阮道生声音冷厉。
“承让,”秦灼跨开步子,“是阮郎见我留用公主身侧,恐怕要与你朝夕相对,如剑悬颈,夜不能寐吧。”
“彼此。”
话音未落,阮道生拳风已迎面而来。
秦灼堪堪躲过,却被这人再度压在案上。两人胸膛相抵,手足相缠,身体几乎相嵌,这时秦灼才感到他的呼吸。
是活人。
活人都想活。
他勉强稳住话音,在阮道生耳边柔声问:“阮郎记不记得,当夜我有一同行之人?”
“我死了,你猜他会不会击鼓状告、把你公之于众。白龙山四条人命,悬案未决啊。”
阮道生气息平和,这句话似乎对他没有起到任何撼动作用,秦灼甚至能想象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没多久,他轻轻道:“你敢么?”
秦灼似乎笑起来,“鱼死网破,拿命赌啊。”
“拿命赌。”阮道生说,“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秦灼腰背后仰,横臂挡在二人中间,“可惜,名帖书信我已经料理干净,口说无凭。”
他叹惋般道:“晚了。”
阮道生模仿他的语气,却说:“是么。”
他抬起手掌,指间夹着什么。一线月光飞快划过,秦灼看清了那个圆影。
一枚光明钱。
当日在小秦淮,他去打酒的酒碗里。
秦灼胸腔里重重一跳,似乎隔着血肉震动到阮道生的手臂。
正在这时,门外不远不近,响起同值人的声音:“道生?道生我没见着啊。旅帅您慢着,这时辰路滑,人我去找。”
“先前诸事我既往不咎。”那人低声说道。
“甘郎,各自保全。”
秦灼尚未回神,面前人影已投身而去。窗扇一开一合,似乎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