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声却昂首追问:“陛下欲如何处置?”
萧恒默了片刻,道:“还请夏卿告知有司,阿芙蓉一事务必追查到底。其他的,我知会他。”
夏秋声微有讶然,“陛下的意思,此事交返秦君,由他全权处置?”
萧恒道:“他能处理妥善。”
夏秋声面露滑稽之色,声音不由拔高:“陛下,秦君若能遵诏,岂有殿下屈居臣府一事?”
屏风后,秦灼呼吸骤紧。外头有片刻沉默,方听夏秋声叹道:“陛下可知,殿下好发梦魇?”
萧恒微微咳了一声,说:“我愿他去夏卿那儿,也是想着换个环境,能好些。”
夏秋声道:“殿下夜盗汗,好惊梦,常走动。臣请太医察看,说是惊悸过度,引起胎中病症。殿下常在梦中道:‘阿耶要杀我。’臣斗胆,试问秦君如无此心,殿下何梦此事?”
萧恒不说话,许久才道:“夏卿,这是我的家事。”
“天子无家事。”夏秋声跪倒在地,坚声道,“臣前受文正公托付,后受陛下任职,既为太子师,当谋太子事。”
他双手一拱,连叩两次头,扬首直视萧恒,无惧色,无避色,“陛下,臣亦知陛下有所钟情,如今冒死伏阙,无异于离间陛下鹣鲽相爱。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论陛下如何处置,臣必须如实上告。”
“陛下待秦君不可谓不赤诚,而秦君宿于枕畔,却日渐骄狂、行事悖逆。下能放纵阿芙蓉流毒京都,上能以爪牙试探天子。且殿下何辜?他可是秦君的亲骨肉!垂髫年纪,要遭生父遗弃灭口之痛!陛下,虎毒不食子,我□□太子千乘尊贵,安能被南蛮诸侯视作敝履!”
他一席话至此,秦灼冷汗已下了一身。
什么敝履,什么食子?阿玠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己怎会害他?
但……阿玠,会不会这么想?
殿中,夏秋声掷地有声,“陛下而今无立丞相,臣居尚书令,代执丞相事。陛下欲隐南秦之违逆,全因私爱,实害公正。臣不能苟从。”
他再拜叩首,“臣万死,驳奏此议。”
言罢,便伏身于地,久久不起。
僵持并没有持续很久。萧恒扶着椅子站起,下阶搀起他双臂,诚挚道:“得遇夏卿,我何德何能。”
夏秋声走后,秦灼方从屏风后绕出来,瞧着殿门,声音有些飘渺:“我刚刚瞧着夏郎君,像瞧着了渡白。”
他抚着萧恒后背,挨在他身边坐下,“很想他吧。”
萧恒叹口气,握紧他的手,不说话。
“夏郎这样对阿玠,我是感激的。他说的对,阿玠的灾祸因我而起,该查就查。灯山这边,你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久了。”秦灼捏了捏他手指,低头瞧着二人交握的双手,笑道,“我不能叫史书把你记成个偏宠佞臣的昏君啊。”
萧恒有些急切,微微咳嗽,握紧他手,问道:“你和我说这些吗?”
秦灼轻轻拍打他的脊柱,神色稍急。等萧恒平复,方眼睛眨了两下,深吸口气抱住他。
萧恒到底疲于久坐,便由秦灼扶着躺下,却不想歇息,叫秦灼给他念折子听。
秦灼手掌贴上他肩膀,问:“现在了,你还这么熬煎自己?”
萧恒不说话,但也闭了眼,握住他的手,像睡了。
秦灼添了把安息香,又守着他坐下,哄小孩似的拍着他后背,觉得胛骨硌人,只恨自己一年来蹉跎时光,平白互相折磨。他抚摸萧恒鬓角,惊觉他尚未而立,竟添了白发。
他曾因阿皎的离去无由怨恨他,却忘了,那也是他的女儿。
他接受了秦灼所有的怒火和伤痛,但他本也是最伤痛的人。
萧恒侧身躺着,秦灼缓缓俯身,脸依在他臂膀上,从背后搂着他。身体重量却由腰腿撑着,半分没落在萧恒身上。
许久后,阿双走到他身边,怕惊扰萧恒,轻声说:“褚将军到了,给大王送折子呢。”
秦灼回头,见竹帘外站着人,脸被帘子挡着。他却似能瞧见那双眼睛。
目光尖锐,如在背之芒。
秦灼替萧恒掖好被子,放轻脚步出去。
帘子打起来,褚玉照正微垂着脸,神色恭顺,方才像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