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将他手中折子接过来,青皮黄笺,是南秦朝政。他却没有立即翻看,随手放在案边,引人往椅子里坐下,问:“吃茶还是吃酒?”
褚玉照和他相对坐着,“大王府中埋了不少好酒,吃酒不若回去吃。”
秦灼便吩咐煮一壶银毫,温和道:“鉴明难得入宫,我知道,是有要事。”
褚玉照微微叹息:“臣远远瞧了一眼,梁皇帝如此形状,大王……也要做打算了。”
阿双将茶端上来,秦灼接过盏子,轻轻一吹,“不到这个地步。”
褚玉照叫一声:“大王!”又缓和口气,劝道:“观音手岂是寻常毒药?五年即是大限。梁皇帝中毒十余年之久,只怕自己已作个毒物。便是父母下降,也救不得他。”
秦灼淡淡道:“解药我能找来一份,就能找来第二份。”
褚玉照连连摇头,“大王何须自欺欺人?解药……早就没有了。”
“人定胜天。”秦灼茶盖一合,“‘观音手’既有存世,遍请天下名医,总有法子。”
褚玉照声音略有急切:“若论用毒,梁皇帝便是个中行家!他若有更优之选,何必服用‘长生’,时时痛苦地撑这十多年?”
秦灼定定瞧他一会,神色反倒平静下来,一盏茶饮尽,问:”鉴明有什么高见?”
褚玉照道:“梁皇帝此毒难愈,人事已尽,该听天命了。”
意外的是,秦灼没有当即否定,微微垂目,似在思索。
褚玉照趁热打铁,“梁皇帝如崩,太子当继位。只是陛下将世族门阀得罪个遍,黎庶又没有扶立起来,殿下年幼,只怕皇权路上步履艰难。”
秦灼缓缓颔首,算是默许。
“按常理,幼帝登基,当是太后听政。太子虽无生母,却有大王。到时候,还是要大王主持大局。”
秦灼道:“可我在名分上,和阿玠并无瓜葛。”
“但大王是太子的太师。”褚玉照看着他,“太子三师,另有太子太傅夏秋声,太子太保梅道然,二者均知内情,必定不会反对。只要百官俱在,梁皇帝榻前托孤,大王听政,名正言顺。”
挟太子以令天下。
秦灼沉默片刻,放下茶盏,“鉴明,你知道他爹的抱负。这样一来,皇位继续传承,岂不是叫他心血东流?”
褚玉照攥了攥手指,“大王也要为南秦打算。大王亲梁,与段氏联盟并不稳固,周边诸侯又有哪个不恨?太子如不能继位,南秦将失去朝廷做保障,如果有变,岂能善了?”
他见秦灼仍有疑虑,继续道:“何况,朝廷已拿住灯山,探查底细是早晚的事。倘若旁人继位,或者废帝公立,南秦岌岌可危。您是太子的阿耶,但更是南秦的大王。”
“我心中有数。”秦灼指了指他那盏,“茶凉了。”
他瞧着褚玉照吃茶,突然问:“你觉得是子元吗?”
褚玉照却不意外,叹口气道:“臣只说一件事。”
“小秦淮封闭后,灯山转移的所在,没有人主动告知大王,政君远在秦地却率先知道。臣斗胆问一句,政君真的没有异心吗?”
秦灼将盏子捏在手中,一言不发,似乎听了进去。
褚玉照告退后,他仍靠着椅背,双臂搭在扶手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会。忽然叫:“阿双。”
阿双闻声赶来,听他口气平和地问:“蓝衣见过鉴明吗?”
阿双思索片刻,摇头道:“梅将军软禁陈将军时,褚将军似乎不在府中。之后,梅将军便去陪陈将军说话,关着门,不叫别人进的。”
秦灼又追问:“你和秋童,也没有说什么?”
阿双忙道:“陛下.身系社稷,妾一根舌头就是烂在嗓子里,也不敢向旁人去嚼呀!”
秦灼点点头,面色沉静,眼神有一瞬跳动,火光般奇异地一煽,旋即熄了。
他振衣起身,口气轻松,“走,去瞧瞧他小姑父。”
***
陈子元终于等来了人,却爱答不理,只从锅里捞菜叶,也不拜见。
秦灼也不见怪,解了大氅,上前瞧了眼锅子,评价道:“吃得不错。”
陈子元啪地将箸拍在案上,背过身去。
秦灼啧了一声,从对面坐下,边笑道:“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转过来,有话问你。”
陈子元掉过脸瞧他,语中含酸:“哟,醒了?”
“托你的福。”秦灼替他将筷子摆好,“叫你想脱罪的说辞,想的怎么样?”
陈子元也没废话,直入正题,“灯山的上头,不只我一个。”
秦灼嗤笑一声:“哦,准备拉你的糟糠出来了?”
陈子元没说话,抬手指了指他。
秦灼神色一凛,微蹙眉头。
陈子元蘸了残酒,在案上写了个“裴”字。
秦灼沉目看着他,将手掌抬起,又翻手覆下来。
裴公海的确替他代管灯山,但裴公海已死。
陈子元道:“确实。”便将那个“裴”字抹去,写了个大大的“某”。
他拍了拍手,问:“在此之后,没了的那位,他的事务是谁接手,大王想过吗?”
秦灼神色有些古怪,终究扯开嘴角,大笑道:“有意思,他冲我告你,你向我告他。干脆给你们搭个擂台,看看谁能吵过谁。”
“‘他’?”陈子元摊手,“臣并没有说可能有谁接管裴公职务。那大王是有怀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