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或许有些话,等到一切结束后再说更好吧。
时渊上前一步:“好。江文如,我们局定后见。”
*
江府。
屋中摆放的饭食已经凉透,却是从被送进来起就没动过,屋门终于响起动静,江文晚站起身看着进来的人,脸上没有分毫动静。
前些日子江夫人来看过她多日,可任凭江文晚如何哀求,她都始终不肯松口放她出去,就连在府中随意走动都不允许。
江文晚如今对外面的局势全然不知,心里的不安始终环绕着她。
“二小姐,吃点东西吧,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子,”原来进来的人是采薇,她绞着手指走进来,神色有些焦灼,“何况等小姐回来,看到二小姐这副模样,也会心疼的。”
见进来的人是采薇,江文晚回了回神,疾步向她走过去,“你可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采薇向外观望着,嘴上说:“没事的,外面的事二小姐知道也是平添忧虑,大人都会安排好的,二小姐只要耐心再等上几日,事态安稳了,就都没事了。”
说完后,她将手里的一个东西递给了文晚,“二小姐安心在这,东角门都闭的紧实,不会有人来打搅小姐的,奴婢就先退下了。”
文晚听出她的意思,轻声应着,待采薇退出去后才忙打开她留下的信息:
“小姐已至燕京。子时,西门出。”
原来姐姐已经回燕京了。
文晚呼出口气,将消息藏于袖中,垂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
她就这么撑头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将睡未睡之际,才听到屋门传来轻微的一声开合音。
文晚猛地睁眼,本就紧绷的神经被外面灌进来的风吹的更加清醒了。
她起身上前,从门缝往外探看,竟没有人!
门被推开了些,她整个身子都探出去,果真没有!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按照采薇递进来的消息往西门处走,那里站着个小心翼翼左右观望的丫头,见到文晚的瞬间压低声音朝她唤着:“二小姐,这里!快!”
“采薇,你怎么会在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采薇把门闩打开,带着文晚出去后一脸心虚的把门合上才来得及回话,“这消息是外出采买时一个自称承泽的人交给奴婢的,只说让奴婢把东西交给二小姐便好,其他的采薇也不知。”
文晚蹙眉:“那不对啊,我屋门前为何没人?西门竟也没人看守。”
采薇从未做过这种事,显得有些魂不附体,比江文晚这个被关着的还要惊恐,“夫人说今日外面不太平,让二小姐这里的人移到府门守着,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是母亲,是她有意这样做的。”
采薇也反应过来几分,嗫嚅道:“夫人果然……也还是在意小姐的。”
“二小姐!”一道人影随之落下,承泽看着二人,“事不宜迟,属下现在就带二小姐离开。”
“好。”
江文如回来之迅速谁都没有料到,一路势如破竹,她站在后面看着面前乱象,忍不住掩唇咳嗽,那日气血攻心之后没能及时调理,加上连日奔波病势愈急,可她还是选择站在这里和众将士一同抗敌。
醉仙楼上只有一个人漠然注视着下面的一切,正是萧司寒。
他站在高楼之上,一寸寸拉起弓箭,箭尖所对的方向,是众人掩护之后的——江文如。
……
“就到这里吧,你快去帮他们,我这里没事的。”
文晚被承泽放在临安街背侧,目光在人群扫视,看到了神色不佳的文如,“这里没什么人注意,你还是去护着姐姐吧,她现在才是最危险的。”
“好。二小姐多加注意,沿着这条街往西一直走,那里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危险的,千万别出这条街,有危险的话就放这个!”承泽把身上一个弩箭交到文晚手中,扫视一圈后冲进打斗之中。
“二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怪吓人的。”采薇拽着文晚的胳膊,紧张的看着面前血腥的场景。
“好,我们……”鬼使神差的,文晚侧眸之际,突然死死盯在一处,高楼上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不能确定那是谁,但文晚却对那气质再熟悉不过,她眼睫颤动,然后顺着那里的寒光往下移,却是看到了自己的姐姐。
“不——”
她瞳孔睁大,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怎么办……”
“二小姐!!二小姐快回来——”采薇目眦欲裂,咬牙随她冲了出去,目瞪口呆的见她向马上一人射出弩箭,箭射偏了,射到了那人右肩上,但那人随后便被人击下了马。
“快去救你们主子!”文晚冲和承泽着一样服饰的人喊着,对方瞬间看向文如方向,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还没待多言便见江文晚急切地跺了下地,拽着缰绳上了方才那匹马,手忙脚乱地拍马往前冲去,一边回头,“醉仙楼上,萧司寒在醉仙楼上!”
“江姑娘!”
“二小姐!!”
几声呼唤被甩在身后,方才那人虽不知缘由,但也知道这姑娘的重要性,紧随她身后护送着她。
毫秒之间,箭猛地射了出去,
三步,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江文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文如尚未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想拉住她,但冲击之下,两人一同摔下了马。
“晚晚!”
“主子小心!”
“二小姐,小姐——!!”
“血!”文如看着文晚右胸口,“你中箭了……”
场面一时混乱不已,闻清也被方才的变故愣住了,后怕的护在文如身前左右观望,“主子,我们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无涯其他人,主子平安才是大事啊!”
“晚晚,晚晚你怎么样……我们回去,袁清之,袁……”
袁清之如今不在这里,因为解药尚未破解,他留在南诏和时渊在一起,文如咬唇急唤:“大夫,找大夫!”
“是!是!!”
“护送主子回去!”
萧司寒看着下面的一切,表情瞬间崩裂。
那箭上有毒。
刚刚射出的箭暴露了他的方向,萧司寒本应立刻在周围掩护下离开的,可不知是疲于奔逃还是心灰意冷,他只是站在原地,恍如泥塑一般看着江文晚倒在江文如怀里。
……
萧司寒被控制住的消息传开,无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江文如面色铁青地看着脸色越来越差地江文晚。
采薇趴在床边忍着哭声,但啜泣的声音还是压抑不住。
随军的大夫唇抿的紧,他不说话,江文如也怯于问,她刚刚经历大悲不久,现下整个人面色青白,连连掩唇咳嗽,闻清忍不住上前给她披上衣服,“主子,先坐坐吧,若是……”
“主子!”
有人跑进来,递过一个药瓶样式的东西,说是萧司寒让送过来的,虽那毒药并无解药,但服了这个,或许可以暂缓药性蔓延全身。
江文如沉默看着那个瓶子,慢慢抬手伸向它,最后闭眼攥紧拳头,冲那大夫垂首,那大夫会意接过东西。
文如看向闻清:“这里交给你,有任何情况立刻着人报我。”
“主子这是……”
“我要去见见他。”说着,文如沉步向外走去。
……
低弱的脚步声走近。
坐在里面的人掀起眸子只看了一眼,便哼笑一声再次垂眼,“你来干什么?”
“你从让清月来的那刻,应该就想到这天了吧。”文如看着萧司寒,掌心攥紧又松开,“你做了个局,让在丹溪的楚宁倩自乱阵脚,这样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景国,乃至天下百姓,都不至落入南诏人的阴谋之中。”
“……你心中有大义。”
“呵。”萧司寒眯眼看向窗外,声音散漫微哑,“我差点就杀了你,你对我说这番话,不觉得莫名其妙么?”
“你没有杀了我,可你,”文如背过身去,声音阴沉:“……差点杀了文晚。”
“我的确实是恨你的,恨不得现在替她一箭杀了你,可我说的没错对吧,你心里的确是犹豫过。”
心底潜藏数年,深到萧司寒自己都早已麻木的怨念、不甘像是突然被砸开了一个口子,顷刻间宣泄而出,继而全部崩碎,碎片化作利刃,伤人伤己。
“我并非心甘情愿作这局,只是行到此处,两相权益的无奈之举罢了,既已无路可走,与其被人制肘成为我朝罪人,不若玉石俱焚,自断退路。”
那人鬓发尽散,一身湛蓝衣裳已被血迹染透,明明是一副惨淡落败的境地,却句句刚毅,不见落魄。
“至少……”萧司寒本已无留恋,似嘲似讽眼眸突然一滞。
文如的掌心不断收紧,侧眸留下最后一句,“可你如今落的这番境地,一步一步,也都是你自己选的,有些东西,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怨不得旁人。”
说完后便疾步出去,只留萧司寒一人于此。
“哈哈……”他大声狂笑起来,笑的既狂且傲,笑的既疯又痛。
他从未觉得如此痛快过,他伪装够了,隐忍够了,大声喊道:“我萧司寒,此生无愧己心,我不用人怜,不受人恩,就算如今行至末路,也都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人可以置喙我!”
乓啷——
袖中一道清寒光芒闪现片刻,沉闷和清脆的落地声前后响起,血液顺着地面流淌开来。
混沌之中萧司寒看着斑驳光影笑了起来,喃喃道:“……出太阳了”
因为服了萧司寒送来的药,江文晚暂时沉睡过去,所以文如正在外面叮嘱士兵不要伤了城中百姓,突听一声急唤由远而近,声声震心:“主子,主子——二小姐情况不好了——”
原来萧司寒死的消息流露了出去,江文晚本来正由采薇扶着吃药,就听到外面几人议论的声音。
文如奔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意识模糊了。
“姐姐……姐姐。”文晚朦胧的唤着,直到手被一人握住,熟悉的气息扑面后才安静下来。
文如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手可以凉到这个程度,她紧紧回握着,执拗的想把掌中的手捂热,但却觉着那凉意渗入了心底,不论如何都是徒劳。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大夫,见他避着自己的眼神,无奈摇头。
“若是袁清之在这,若是他在这……”
“谁在这都没用的,”文晚面上勾起一丝笑意,指尖微微用力:“姐姐,你要好好的,到如今我才清楚,这世间没什么是放不下的,人活一世,要让……自己快活才是重要的。”
江文如含泪点头,看她好似尚有心事,便耐心的等着,不催促也不询问,只是握着她的手靠在她身边,
“我不怨了,姐姐,我知道他对我说的话应该大多都是假的,只是那些时日的相处,终究是有几分真意在的,我还是……”文晚只觉没了力气,缓了好一会才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我该恨他的,他一意孤行,险些酿成大祸,现在想起来,路上与他多番对话,竟皆是试探语,或许……就是因为我无意的话,透露了你的事,现在这般,也算是做了弥补……”
文如蹙眉:“你说什么傻话呢?与你何干?”
文晚自说着:“我不要成为……活死人,姐姐,你记住,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要是你、你为我难过、为我哭的话,我就是成了魂魄也不会安心的,所以不许,我要你答应我,平乱……定局,我这一路见了不少流民难民,不要再让其他百姓落得那样的下场,好不好?”
她说的很慢,也很平静。
江文如连连点头,试探着将手抚到她的头顶,沙哑道:“好。”
“出……太阳了……”
江文晚迷离的眼看着外面的太阳,微微抬起的手无力垂下。
江文如没有低头看她,只是昂起头擦干了脸上的泪,哑声坚定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