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里仍然保留着乙骨世界的房间,布置一如从前。她上学做的手工、读过的绘本、买来的玩具,都仔细地摆在展示柜中。每拿起一件,都能将她带回十几年前,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里。
佐助乖乖坐在书桌前,看着蜜一件件地展示她的藏宝。
“这个娃娃,是七五三节爸爸带我去清水寺祈福的时候买的。买的时候是一对,我分给了哥哥一个。”
“这是我最喜欢的童话绘本,我还把公主的头发涂成了黑色。”
“……这是我五岁的时候画的全家福,那时候妈妈还在……”
蜜放下画纸,凑近佐助的脸:“佐助,你困了吗?”
少年差点要阖上的眼皮立刻睁开了。
“不,没有困。”
这睁眼说瞎话的程度,令小姑娘忍俊不禁。她拍了拍床铺,大方道:“困了的话,先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呀!”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少年身上。深青色的浴衣在他身上颇为服帖,大家族良好的教养礼仪,让他显得尤为挺拔。
想到佐助已经一整天没有合眼,蜜体贴地又拍了拍床铺:“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我有个手摇八音盒,找出来的话就有伴奏啦!”
这待遇本该十分吸引人,然而少年那双清澈的眼中流泻而出的光,却像是即将破碎的湖面。自那双淡粉色的唇里吐出来的话,也像是瓷器开裂发出的声音。
“我不睡。睡着的话,梦就会醒了。”
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蜜眨了眨眼,问道:“是什么样的梦?”
“……是自由的美梦。”
少年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是我也拥有爱的美梦。”
他张开手臂,小姑娘从善如流地靠进了这道尚还青涩的怀抱中。
她将下巴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可能我也和你在一个美梦里。”
两人的胸腔紧紧贴着,心跳声仿佛都混合在了一起。
“为什么……”
耳边,佐助的声音略有犹豫,像是怕打破了幻梦。然而正像他的性格一般,他一点也不愿意自欺欺人。
“……为什么,从早上开始,就不一样了?”
蜜想起来了,确实,从早上开始就不一样了。
昨夜,佐助才以父兄的命威胁了她。她本该愤怒,然而似乎是一觉醒来,蜜突然开始正视自己。
“……是啊……”
那两条手臂依旧有力,却只消蜜轻轻一推,就松开了。她注视着那双黝黑的眼睛,少年似乎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此时看着她也不例外。
“……大概是因为,我不想杀你。”
挖出了他的心脏,却又令它长出来。想要从他的死亡中获得痛苦,进而从痛苦中获得力量,却希望别人杀死他,不愿亲自动手。
然而面前人的死亡会为她带来力量这件事,本身就能得出结论。
蜜终于愿意承认了。
“我不想杀你。”
这个答案对于热恋中的爱侣来说,也许连及格线都没达到。
然而——
他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不愿意杀死的人。
而她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唯一拥有的人。
他们的生命中,从前和未来,一直相伴的都只会有彼此,这便已经足够了。
少年唇角的笑意,在此刻终于由虚幻变得真实。
“那时候我们离开星河,我带着你找回来的路。”他话题一转,浓密的睫毛眨了几眨。“在变成咒灵前,我有一件非常后悔的事……如果你死了,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是什么事?”
似乎就是在等着这句问话,少年语调不疾不徐,回答却飞快。
“那时候,你想要我亲亲你,但是我没有。”
两双眼睛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
这句话似乎是前奏,或者通知书。无须询问另一人的意愿,少年粉色的唇蜻蜓点水般与她相触。
味道什么的,蜜没尝出来。但是柔软的触感,像是将心脏都在这一吻中送上一般,轻轻一碰就能化开。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手又交握在了一起。
她又感觉到手心的潮意了,不知是谁在紧张。心跳也有些快,甚至耳朵也在发热。
但是这感觉还不坏。
“还要。”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此时与蜜正好平视。他眼中的亮晶晶的,盛满太阳的光,像是要把人融化在眼里。
这次蜜也主动将自己送上前,两双唇顺利地汇合。
一触即离之后,这次两人的额头轻轻靠在一起,像是在等待下一声指令。薄粉爬上少年的脸颊,他眼里认真中含着期待,从淡粉变为樱粉色的唇也像是在邀请人品尝。
“还想要。”
诚实的小姑娘果然没有辜负这眼神,两人鼻尖碰在了一起,各自无师自通地微微侧头。这次四瓣唇正正好好地贴在了一起,除了柔软,还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要。”
像是在祭典活动中,棉花糖旁边的味道,空气中都像飘着糖粉,呼吸都开始变得甜蜜了。
要求的声音虽然是蜜发出的,但分明只是把少年眼中的渴望读出来了而已。
“还要。”
……
像是接吻鱼一般,地上的影子反复合成一块,又反复分开。困意早已不翼而飞,这件重复又没什么意义的事,两人仿佛可以做到天荒地老。
当然,天荒地老是不可能的。
乙骨忧太敲了敲敞开的门,嘴角咧出一个扭曲的笑:“爸·爸·叫·你·们·下·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