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齐严又慢慢剪下几朵快要开败的残花后,转身回到那张棋盘旁坐下,紧接着抬手招呼明澈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后,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从棋笥里捏出一枚雪白的棋子来。然后他一边斟酌着落子,一边开门见山的对明澈说道:“前不久,你跟我说血狼寨的尹千灵怂恿九仙教的教主刈青,妄图炼化乱世的蛊人,所以你准备派刺客潜伏在云郎馆刺杀尹千灵……”说话间,他把目光投向那边正在舞剑的竹月,只稍稍看了一眼,那道冷漠的眸光就瞬间深了几分。“月知,”他转回眸来轻轻叫了明澈一声,“你瞒着我去大溪山,不仅仅是要亲手杀掉尹千灵吧。”
明澈捏起一枚黑子,闻声指端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没有说话。
齐严突然轻叹一声,但面容依旧十分寡淡:“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你师父,对于当年的事,我的确有所隐瞒,我没有告诉你……其实他是因为我才去大溪山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明澈落向棋盘的目光顿时涌出几分惊讶。刚刚的他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了自己瞒着对方去大溪山杀尹千灵一事,而这一刻,他更加没想到太子竟会主动提起当年他师父遇害一事,况且还是当着竹月的面。
“那个叫扶桑村的地方住着我曾经的奶娘夏婆,宫里人都知道我从小失去母后,夏婆一直照顾我的起居,我很听她的话,因此你师父才会想到去找她回来,让她劝我不要出兵云海国,可没想到,那个地方居然有蛊作祟,后来我派人调查过,才得知那里藏有为蛊疆国复仇的妖孽,是他们用蛊害死了你师父。”
是这样吗?
竹月听到齐严对明澈说的这番话,忍不住去想:这个男人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始终给人一种冷漠而又平静的感觉,如同深不可测又毫无波澜的潭水,根本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内心,即使是与他最亲近的明澈,大概也从没完全了解过他。
“月知,”见明澈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言,齐严再次轻轻唤了他一声,“这些年,我对你师父一直心怀愧疚,可是出兵云海国,是我这一生不得不做的事。”他话音还是惯有的平淡,但神色间却透着几分不常有的偏执。
“抛开蛊疆国作祟的妖孽以及蠢蠢欲动的宁国这些境外势力不谈,你如今也发现了,在大齐境内越来越多的邪魔外道开始猖獗,九仙教,血狼寨和山海宫不知何时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企图危害朝廷和天下,而如今他们的目标再明确不过……”
他突然止住了话语。明澈收敛心神,接着他的话问道:“他们都想得到那样东西?”
那样东西?竹月舞剑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闪过一丝猜测:是陈轩密室里那个古旧的书卷吗?
齐严点点头:“没错。”
明澈思索片刻,说道:“殿下曾说那东西归蛊疆国皇室所有,后来到了陈轩手里,但他却并没有将其交给瑜王……”他顿了顿,语气沉下几分,“那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
齐严没有立刻回应明澈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的关于妖蛊之王的传说吗?”
明澈在他的话里怔了一下,一瞬间再没了下棋的心思,丢掉手中的棋子后,坐在那里直直地看向齐严。
仍在舞剑的竹月并不知道明澈想起了什么,不过他倒是清楚的记得,孩童时父王也和他讲过这个传说。
那是千年以前,传说有妖蛊之王祸乱人间,天下无数修道者合力才勉强将其封印在了大荒之地,也就是后来蛊疆国所属的那片地域。
可奈何蛊王煞气太重,就算耗费天下灵气也不可能永远将他封印住,于是后来有神裔取走他的魂魄,以此让他的肉身沉睡地下,而魂魄则被封印进了那神裔的身体里。
之后神裔有了孩子,妖蛊之王的魂魄就随之被封印进孩子体内。所以只要神裔后人不绝,妖蛊之王的魂魄便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齐严提这个传说做什么?
竹月疑惑地猜想着,这时他突然听到齐严说道:“那并不是传说,如今蛊疆国的废墟之下就埋着妖蛊之王的肉身,而那卷书上记载的正是那肉身所在的确切位置,至于有关他魂魄一事,被当年取走他魂魄的神裔记录在了另外一张书卷上,之后传言说这位神裔把书卷藏到了东南海域的一座岛屿上。”
听到这里,竹月脑海中猛地闪过他们云海国坐落的那座岛屿,不禁心中惊的一颤。可明澈却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似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仍然直视着面前的齐严,再开口音色带着异常的冰冷:“就为了另外一张书卷,殿下就要踏平整个云海?”
“云海”二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胸腔里的那颗心就不由自主的涌上一阵剧痛。明澈的眼睛稍微有些泛红。
齐严看着他突然沉默下来,许久才微微敛眸,仍是声线平淡地说道:“你认为我残暴也好,无情也罢,反正云海国连同那张书卷都已经变作了海市蜃楼,你,以及那些将士们犯下的所有罪与过,我都愿意一并承担,可天下想要太平,有些东西就留不得……”
他话音至此,刹那间,一朵血红的海棠花突然落在了他面前那张棋盘上,与此同时,那个帷帽遮面的男人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只身护在齐严身前。
此时的明澈已经转头顺着海棠花留下的那道血色弧线看了过去,眼见竹月正手持长剑指向齐严,原本染了血的红色剑刃上有凛然的冷光不断闪烁,就如同这一刻竹月那双潜藏幽光的眼睛。
看了他片刻,明澈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剑。
竹月顿时愣了一下,转眸看向明澈的瞬间,眼底泛起的点点血红才有了消退的迹象。
这时,齐严捏起棋盘上的海棠花慢慢起身,轻轻推开身前护着他的那个男子后,目光只稍稍扫了竹月一下,似乎眼中并没有这个人一样,转瞬就凝聚在了明澈脸上,淡淡开口:“你看,怪不得云郎馆的客人都喜欢看月公子舞剑,纵然他用剑凌厉,可一招一式却仍是清姿卓然,出其不意,让人百看不厌。”他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平静的语气中带了难得的怅然,“不得不说,和你当年很是相像啊。”
那年,十一岁的明澈刚刚学会用剑,就欢喜地站在海棠树下要舞剑给齐严看。那时候,他的每一个动作既带着他常有的冷傲,却又格外的小心翼翼,好似在心里把手中的剑挥舞了千万遍,才敢将其呈现给齐严。
“既然看不够,那你便让他留在我身边吧。”
这话突如其来,明澈顿时神色一怔,近乎脱口而出:“不可!”
齐严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月知放心,我不会白从你手上要人,我会拿等价之物与你交换。”
话音刚落,那个头戴帷帽的男人便快步走上前来,待行至明澈身前后,他先是礼数周到的俯身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后,缓缓抬手将遮面的帽裙掀了起来。
旁边的竹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上移,看他逐渐露出流畅漂亮的下颌线,柔润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双清亮迷人的眼睛。
那是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当这张脸完整的映入竹月眼中时,顷刻间,他心上猛地一惊。与此同时,身边的明澈也下意识变了神色。
这张脸早就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
“木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