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宫宫门。
太子齐严早已安排好一切,竹月和明澈轻而易举就进了皇宫。
这齐国为君主建造的宫殿要比他们云海国奢侈百倍,夜幕下举目远望,一座座绘了和玺彩画的宫殿金碧辉煌,而这里镶嵌的每一块金砖玉瓦,背后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阴谋和杀戮。
竹月不禁看得眸光冷了几分,却又强迫自己又扫了一眼周围后,才低下头,追随明澈的步伐静静踩过脚下一块块冷硬的砖石。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来到了齐严所在的寝宫。
黑色的夜幕下,眼前的殿宇亮如白昼。
竹月记得齐严说他不喜黑暗,所以总要在屋里多点一些蜡烛,因此这不足为怪。然而此时此刻,让竹月感到奇怪的是这座寝宫院落内竟没有丝毫花草树木,哪怕是一粒再微不可察的草种子都没有,只为了不显空荡安置了许多精雕细琢的孔雀石像,石像的每一处又涂满五彩斑斓的带着香气的颜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彩色的孔雀翎映衬着殿宇的光辉,一时也是绝美。
旁边的明澈转眸看向竹月,洞察一切似的对他说:“太子殿下不喜欢黑色的东西,更不喜欢各类虫蚁,所以他住的地方不允许栽种草木。”
他的话音刚落,竹月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出门前换上的新衣,接着转向明澈说道:“先生怎么不早些告知我,我现在穿的衣服是黑色的,万一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怎么办?”
明澈看了看他,心里清楚竹月压根不在意太子是否高兴,他在意的是如何才能取太子性命。想到这里,明澈的脸色不觉沉重下来,不过片刻后,他便稳住心神,看似若无其事地答道:“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你穿着高兴就行,不用想其他人。”
说完,抬脚便往殿内走去。
竹月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复自己,不由愣了一下后,才急忙跟上明澈的步伐。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殿宇翼角的位置似乎有一道月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像是落在屋顶的月影,转瞬又无迹可寻,让竹月误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于是,他没有过多的思虑,转而凝聚心神随明澈进入了太子齐严的寝殿。
刚一进去,两人就被靠近门口处那一大滩鲜红的血水扎了一下眼睛。
竹月下意识顿住步子,转眸看了明澈一眼,见后者也同样定住脚步,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去看两个正跪在地上慢慢擦拭血迹的瘦小奴仆。血水中倒映的烛光鲜红刺眼,不多时,明澈轻皱眉宇,然后重新抬脚,转身绕过那些血水继续往前走去。
竹月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眼见他伸手推开了寝殿内室的门,与此同时,里面即刻传出一声平淡的命令:“月知来了,快把四周的烛火灭掉一半。”
齐严端坐在一张紫檀棋桌前,身边只有一个男人伺候,听到主子的这声吩咐赶紧放下手中的香箸照做。
而当这个男人路过竹月身旁走向外间时,竹月微微转眸,有心打量了男人一眼。只见对方袭一身鸦青色劲装,脊背挺直,身如玉树,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帷帽,帽沿垂下的薄绢遮住他整张脸,竹月看不到他的模样,只隐隐看到他脖颈纤长,颈上的皮肤洁白如瓷,想来大概是个皮相绝美之人。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面前的明澈已经上前几步去到了齐严身旁。而竹月这才抬头,不想视线立刻被卧房正中央一棵两米多高的海棠树所吸引。这树虽然不算高,此刻却开了满枝头的花,火红而又艳丽。
竹月记起刚刚在殿外时明澈说齐严讨厌虫蚁,寝宫周围不允许有一棵花草树木,可是他却命人在自己的卧房中凿开地板,种了一棵海棠树,那这又是因为什么?
竹月突然有些出神,而那边注意到他的齐严,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棵海棠树,冷漠的眼睛里随之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他转眸看了旁边的明澈一眼,接着放下捏在手指间的一枚棋子,转而拿起棋盘旁的一把剪刀后,慢慢站起身朝着那棵海棠树走了过去。
这时的竹月见他朝这边走来,瞬间面上一怔,急忙回神有模有样地俯身行了一礼。再抬眸时,他看到今日的齐严穿了一身淡蓝色宽袖云锦袍,衣襟和袖口的位置特意精细缝绣了金色丝线,有烛光铺洒在上面,竹月恰好看清那些金线原是勾勒出了一朵朵绽放的海棠花。
“殿下喜欢海棠?”他突然开口问道。
此刻站在棋盘边的明澈听到这声询问,下意识神色一变,立刻抬头朝着竹月看过去。他不想竹月会主动开口,更对他问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意料之外。
而齐严专注地修剪着眼前的海棠花枝,闻言并不觉得突兀,他没有过多思忖,只语气平静地回复道:“说实话,我其实不喜欢任何花花草草,因为他们最容易招惹虫子,而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虫子,但是奈何月知很喜欢花木,尤其喜欢海棠,我担心他每次留宿在这边时会觉得荒凉冷清,所以就命人种了这棵海棠树,时间长了我发现,好像自己也开始慢慢喜欢海棠了。”
他说完,那双冷漠的眼眸里逐渐有了一丝温暖。竹月看着他,恍然间想起明澈在麓城郊外的那间民宅,那里遍地都是林木花草,虫子自然少不了,可鬼尊长河说齐严和明澈在那儿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看来明澈对于齐严来说,也很重要。
想到这里,竹月心间忽然泛起些许莫名其妙的酸苦。他低下头,攥了攥拳后,突然听到齐严转头对明澈稍稍抬高音量道:“把你身后那把剑拿过来。”
明澈听后回身看去,眼见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把雪白的长剑,但他却没有动,只站在那里思索片刻后,回眸看了竹月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对齐严说道:“他前两日不小心抻到了手臂,最近都不易拿剑。”
齐严听到这句话,修剪花枝的动作随之一顿,冷漠的面容瞬间沉了下去,不过转眼就恢复如常,目光直直地盯着明澈看了起来。他看了明澈许久,再开口问出的话很是直白:“是他不易拿剑,还是你不舍得让他拿剑?”
明澈在齐严探究的眼神下脸色渐冷,沉默片刻,慢慢说道:“他是我阁中刺客,只要拿了武器就要做杀戮之事,殿下不怕被他伤到吗?”
听他这样问,齐严那副冷漠的面容立时闪过一丝不以为意的神色,他直视明澈淡淡说道:“可我今日请来的是云郎馆一舞惊鸿的小倌,并不是你的刺客。”
他话音未落,不等明澈再开口,候在门边的那个用帷帽遮面的男子就已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到了窗边,拿起那把雪白的长剑就径直去到了竹月面前。
竹月心里清楚,无论今夜明澈说什么,这把剑他是非舞不可了。于是他只垂眸看了那剑一眼后,就立刻伸手接了过来。不过在他拔剑出鞘的刹那,却不想被剑刃上那抹红色刺眼的血迹怔的一愣。与此同时,明澈那双浅色眼眸瞬间变得更加深沉。
齐严漫不经心地看了明澈一眼,随即转向竹月,然后比手示意那遮面男子退到门边后,慢慢伸手从眼前舒展的枝条上面摘下了一朵华美的海棠花。他缓缓走到竹月身旁,一边示意他拿稳那把剑,一边将手中的海棠花放在了剑尖的位置。
看到那朵突兀的鲜花,竹月不觉皱了一下眉,然后他听到齐严淡漠地开口:“方才有只黑猫闯进来,我命人把它杀了,剑上的血迹还没完全干,如今再配上这朵鲜红的海棠花,待你将这把剑舞动,大概会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黑猫……听到这两个字时,竹月心里猛地一颤,不由自主的就被齐严搅乱了心神。他突然想起阿意来,此刻也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有没有受伤。
那边的明澈见他突然神色不安,便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由眸光一深,快步走到竹月面前后伸手抓了一下他的手腕,在竹月微怔的表情中,帮他稳住了手中的剑。
也就在这时,齐严再次用他那道冷漠的目光看了竹月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拿稳手中的剑,若是让你家阁主喜欢的海棠花落地,你知道后果。”
竹月闻声,看向明澈皱了皱眉,下意识紧了紧攥剑的那只手后,简单应了一个字:“是。”
接着他再次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剑,眼底瞬间染上一道隐忍的血红,不过很快就被他不动声色地藏匿起来,随即握紧剑柄,往后退开两步后,小心翼翼地挥舞起那把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