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满不由分说,拿过萧疏的箭,并嫌弃了一下这把箭的粗陋:“要不是看六哥你真的拿它射箭,哪看得出这是什么!但是六哥,你这射箭的姿势...”
他摇头:“太板正了!”
“你看我!”萧满一手执弓臂,一手拉弦,一腿半屈,跪于地上,脊背挺直,身向前探,放手时,牛筋一声空响。
他很满意自己的俊逸风姿,又换了一个姿势,身向后仰,脸略斜,反手又放一箭。
他批评道:“若是你真的想学射到能用的地步,自然要多练姿势,你想想,若前面有只鸟,它可会好好站在那里等着你射?”
但凡看过骑射,都知道马上机动性更强,姿势变化多端。像萧疏一样站得正正经经,在那练,太傻太笨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六哥,你这靶子需得拿的远些,从站的地,到那布袋,不过一二十步远,你这么练,得什么时候才能练出来?你看我!”
他引箭瞄准远处的一个瓦当,嗖得射出,黏土做的箭镞打到瓦当附近,碎裂。
萧满有点丢脸,但他很会给自己找补:“这瓦当离这里约有百步远,若那是个靶子,我便已经算中了。”
萧疏却没有关注他射到了何处,他离萧满近了几步:“九郎,你再开一回弓给我看看。”
萧满得意起来,他重又摆了一个姿势,正打算引箭,萧疏上前来,按了按他的肩膀:“九郎,你肩过高了,应该是和你左手手臂齐平。”
他给萧满演示一遍:“像这样,再低一些。”
萧满不服气:“咱们俩的手,这不是差不多高度么。”
“各人身量不同,应当以自己的骨节臂长等条件来开弓。”萧疏回忆着徐雁行曾教与他的,又帮萧满摆了摆控弓臂的手:“不要朝内太过。”
萧满脸上过不去。
他在射箭一道很有些自得,虽是在暴室依着《射学综疏》上的动作来练的,但开弓准头都不错。拿到外面同兵士来比是不行,但他是在材料匮乏的暴室,同刚学射不久的萧疏比,总能碾压过吧。
萧疏还在说:“九郎,你该先把开弓练好。若是姿势错了,气力不足,难射远,又伤肩。靶子不要立远,漫射难练准头姿势,先把近射练好,不要求快。”
这些话,都是徐雁行曾跟他说的。现在,他又原封不动地说给了萧满。
但萧满并不领情,他哼一声,音量放得低,但不屑呼之欲出。
“这些,是那个姓徐的奴子跟你说的?”
萧疏瞬间僵住,他呼吸都慢了一瞬,先快速环望四周,确定在这废草荒宫深处,只有他们两人。
萧满还在喋喋不休:“六哥,我知道,那奴子很有几分手段,爬上高位,竟还能把施恩的手插到暴室里头来。六哥,咱们没到这腌臜地多少年了,可有人理咱们?到这会,正好就到了董娘娘出事的这回,这么多蹊跷都跳出来了。他夜里给你送药,怎么来的?宫钥都是落下的,虎豹骑就在外头,把整个宫围得密不透风,他是怎么来的?”
咚得一声,衣裳让人给揪住,萧疏猛力一推搡,萧满撞上了断壁残垣,生疼,可眼前萧疏的脸色更吓人。
“你怎么知道的?”
萧满只懵得默了几息,火气就蹭得起来:“怎么知道的?是我阿娘想担心董娘娘,不顾雨大,求阿舅托人送来石蜜,让我拿去。我淋得要冻死了,倒听得人说,要给个奴子以命相报。我阿娘呢?连你句谢都没听到。”
萧疏听得梗住,他松开手,有点讪讪:“我,我不知道,那天胡娘娘送东西来。”
“你对着徐奴说得好听,怎的轮到我们,就不会了?一篮子秋梨,几桶衣裳,哼,谁稀罕?我是你亲弟弟,二哥是你亲哥哥,咱们才是一家子,连句话也不配和你说了?”
萧疏沉默半晌,对着萧满折身为礼,先吓得萧满蹦起来,往四处望望,确信没人站着,才立住不躲。
他觉得在萧疏这里憋屈挺久了,便是长幼有序,受这一礼,也没什么。
“九郎,我本该是要亲去给胡娘娘道谢的,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道谢,尤其是在这十数年阿娘率先发起的僵持之后。
“但徐中使,是我的恩人,他是个极好的人。我学射时,得他指点,受益无穷。”
果然又听到嗤声。
萧疏不言语,他把布袋重新用草茎拴到那个木柱之上。让萧满站得近一些。
萧满不耐烦:“你刚才不是已经射了一回?不过一二十步,这么大个东西,谁射不中?那个擅射的徐中使,教得就是这么个招数...”
声音消失,萧满驻立在木柱旁,不可置信。
在极近的距离内,他看得清楚。萧疏射中的,并非是布袋,而是悬挂布袋的草茎,很细,并没什么韧劲,但箭镞确乎是射中了。
萧满看看箭,又看看萧疏,干咳两声,撂下一句:“总之,我阿兄让我告诉你,内侍多诡诈,我们虽在暴室,但身份敏感,还是要多小心。”
到晚,萧疏当真备了一份礼来看胡淑媛,站在门前,刚欲敲门时,便听到萧炎兄弟二人在说话。
“你啰啰嗦嗦半天,只最后一句是要紧的。那常侍擅不擅射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们姓萧,而他,却是伺候官家的内官。”
萧炎的声音豁然沉郁下去:“陛下多疑,这所谓的血脉至亲,同姓之尊,一旦行差踏错,恐有性命之虞。当年那几十个兄弟,如今剩下的,只有我们三个了。”
而后他好似在斥责萧满:“站半个时辰去!”
“为什么罚我?”萧满高声道:“这差使,我不是已经做成了?”
隔着门都能听见萧炎似笑非笑道:“你做幼弟的,做的什么?受六郎的礼,嗯?”
萧满气呼呼站了起来。
静了半晌,萧炎问向外看的胡淑媛:“六郎走了?”
“站了不少时候,该听的,都听见了。
萧炎点头:“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