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没气力,软在一侧,左手却时刻找着突破点。
又是一声痛呼,还是刘和。
刘和猛地甩开手,捂住自己的脸,上面极深的血口子,只差一点就剜瞎了他眼睛。
刘和只觉头脚生凉,紧接着,琉璃瓦在他头上碎裂,狠狠一击。
剧痛几乎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一瞬间,极致的痛楚竟让他清楚地有了一个认知。
这个人,他不要命。
所谓六癫子,疯癫在何处?疯癫在人人视性命于至宝,唯他视之为兵器,同一张弓,一把刀没什么区别。
他用命,来换取一切。
但刘和还想活,他好容易才过上好日子,压箱底的皮裘衣还没上身,暖壶温着的荔枝液还没喝上,怎么能死了,就因为一个花钿!
怒气全部转化为惧怕,刘和立刻嘶声求饶,他忽觉身上一轻,有人将他提起随手推到一边。
虽然动作仍然粗暴,但终于有了从地狱逃出来的希望。
眼前蒙蒙的,刘和努力睁大眼睛辨认,从衣裳上面认出了是个宦官,忙爬了两步,努力拽住这衣裳:“哪位哥哥救救我,必有重谢!”
小詹嫌弃,挥掉他的手,蹲下来:“这个可是你说的,好好谢谢我哥哥。”
可惜刘和想要挣脱的这个恶鬼并不罢休,在小詹和刘和说话的空挡,他手下使劲,要不是徐雁行防得紧,险些让他从手里逃开。
少年挣脱不过,抬头看她:“你要救他?”
仿佛一团烧得炽烈的火从九天落下,直烧穿了覆盖天地的冰雪,其中所有的力量,都来源于他眼中的恨。
当他看向徐雁行时,这团火直向她抛去。
但她不能避开,她仍然紧紧攥住萧疏的手,迫他控制自己的力气。
她冷声唤道:“殿下,冷静!”
感觉到他暂停了挣扎,徐雁行迅速道:“徐某只是找这内侍问个话,不过一刻钟。”
徐雁行的话让人信服,这不是在哄他。
萧疏卸下力气,站在那里,不说话,但也不走。
徐雁行松了手,平平对着少年一揖:“谢殿下。”
这会刘和已经看得清楚,不由变色,可他刚捱过一顿打,再看前有狼后有虎,竟真得逃无可逃。
“这...詹哥哥,徐爷,哎?你看这是怎么说的,要问话,便直接传我来罢了...”
凭着直觉,能把他堵在这荒郊野地里来说话,说的不会是好话。
刘和能屈能伸,眼睛滴溜溜转,一边拖时间一边打探自己周围还有那些缺口。
可惜小詹按牢了他,竟没有动弹的机会。
徐雁行盘腿坐下,从这个高度,她能清楚明白地看见刘和每个细微表情动作。
“好小子,”她轻笑:“听闻你是个孝顺孩子,又有个好师父——你师父干得好事,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她捏着一根草,弹去上面泥粒,又一节节掰断,只是笑:“这是不想让我多活一天是么?”
刘和的眼睫快速眨动两下,无意识吞咽数下,却喊道:“徐爷——徐爷!这说的,我哪里明白,我师父和徐爷同在御前侍奉,多少年的交情,亲兄弟一般...”
“是么?”徐雁行心里有了谱,刘和确是知道些什么。
她检拾起来一块碎瓦,看了看,又仍出去,挑拣数次,才满意地在手里掂了掂,上面断裂的缺口锋利,徐雁行还不满意,又在石阶上磨了几回。
石块与碎瓦相撞,摩擦声刺耳,刘和想起过年时四脚朝天的猪,被绝望地捆着。
不就是他这般模样。
尖刃刮着刘和的脸,伴随着徐雁行慢慢的一句话:“我既然能找上你,自然是有能知道的事,我的耐心么,也没多少。”
“徐爷说的哪桩事,小的着实不知道呀!哎呦!”
小詹手下一个使劲:“别装相!那天午时殿内只有你师父当值,说了些什么!”
他才说出,就收了徐雁行一个眼刀。
果然刘和立刻变得硬气了,他杀猪一样喊:“原来徐爷将小辈堵在这里,便是要私探陛下辛秘!宫里头的规矩当初还是徐爷教得我们,这会竟...”
他努力喊得大声,能吸引过来一两个人,可惜小詹刚办砸了事,正注意着他动静,才一喊就让小詹摁下去。
但这回刘和却咬足了力气,一让他露头说话就要大声喊冤。
两次下来小詹不由气大,他又用眼神问徐雁行:能继续揍吗?
“我知道你想什么,这样的事,说出来了,来日到你师父面前,总得是个死。可是和官啊,前日陛下召我去的那天,我就跪在那,跟你一样怕,怕全乎着进去,半截身子出来,”徐雁行脸色陡沉,牙缝里挤出笑来:“你师父这一招,可是填掉了我半副身家,若再有人填上一句,我这命也交代了。”
刘和全身的血都凝结,脉搏汇成的浪潮在体内喧嚣,在它跳动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凉异常明显。
一点寒刃在跳跃。
她语气森森:“你说,我命都要没了的人,还能计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