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暖锅烹煮不停,红油咕噜噜滚滚冒泡,连长洲碰了碰筷子又放下,楚青澜时而看桌上眼花缭乱的肝脏心肺,时而看提着长筷子涮肉的任鸣。
坐在桌对面的男人与黎风烨个子相近,只着短衣,身上鼓囊饱满的肌肉隆起,很是惊人。那张脸粗眉平下巴,鹰钩鼻络腮胡,深深浅浅的伤疤仿佛风沙留给彩塑的痕迹,粗犷豪放,正乃“穿堂风”任鸣。
他捞起一勺鸭血,喝了进肚,又丢了小碗猪脑入锅,吃得满嘴红油,挑眉看向众人,“小友们不尝尝?”
谢明青自始至终未动一杯一盏,道:“暑日酷热,任堂主好胃口,在下不幸,没有那般好的胃口。”
嘉陵帮刺客在先,白帝城怪象随后,亭前任鸣出招示威,黎风烨懒得和任鸣虚与委蛇:“我怕有毒。”
“我可没有什么下毒的本领。”任鸣咧嘴一笑,目光投向尤怜天,“但这位有。”
邀星亭荫蔽下,暖锅窜起的白烟热气蒸在众人面前,尤怜天的脸孔依旧苍白,唯独一只露出来的眼睛肿得发红。
她左腕被楚青澜的绸带捆着,五指依然攥着浮萍扇,听了任鸣此言,右手立马抓起长筷,“我吃。”
半桌下水生肉逐渐见底,沸腾的汤徐徐平静,任鸣满脸通红,尤怜天一声不吭。
黎风烨趁机观察任鸣,发觉他鼻息沉重,眼底乌青,掩在吃喝声里频频喘气,偶尔状似无意地捂住胸口,他受了伤?
知他修练《九连环》,亦知他受其影响性情大变的传闻,黎风烨怀疑的同时,任鸣开口:“几十年了,物是人非,唯独这暖锅滋味不变。何莲的徒弟,你叫什么?”
他低着头说话,尤怜天也低着头没理他,楚青澜答:“尤怜天。”
咬断鸭肠的任鸣呲了呲牙,笑道:“何莲的徒弟,你那时候似乎还是个小女娃娃,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啊。”
尤怜天沉着脸,“任鸣,你与我岁数相差无几。”
任鸣伸筷往锅里夹,尤怜天飞快拦下,四根长筷碰撞相击,眼见他们就地以筷子斗起狠,黎风烨问:“任堂主,你负了伤,竟还在此饮酒吃暖锅?”
“如何?”任鸣擦擦嘴,“江湖人不都说我任鸣为人乖张,修练《九连环》性情大变,恐怕走火入魔?历来如此之人一概横死,既是将死之人,无畏无惧!”
说着,他喉结滚动,“嗬嗬”两声,张嘴一吐,当即呕出黄痰。
众人下意识后退半步,任鸣抹了抹嘴巴,擦干净桌子,“尤怜天,你呢?修练《无悔功》多年,想来你亦是将死之人!”
尤怜天仍然坐在原处,讥讽道:“至少我不像你胆小如鼠。任鸣,你抢走《九连环》残页近二十年,待江湖又有残页消息,才敢一试‘神功’,可笑!”
据黎风烨了解,约莫六年前,任鸣开始修练《九连环》,近两年神功大成,升为嘉陵帮副堂主,迁来白帝城分舵,江湖人因此猜测,他是前些年于无悔宫遗址寻得残页。
尤怜天此言与众人认知出入极大,谢明青先说:“任堂主,您既然晓得我等前来白帝城,应当也知道昨日我等就在分舵门前,意欲与您一见。我们的确想问一问您《九连环》残页踪迹,更想问问您无悔宫遗址方位。”
尤怜天早早停筷,任鸣神色如常地继续吃喝,“小友们与彩衣皇之徒同行,问她足矣。”
“你这人到底是不是嘉陵帮好汉?”楚青澜旁观已久,此时终于耐不住性子,“你有《九连环》残页,定去过那魔教遗址,知道些什么,我们要解遗民之毒、要问魔教余孽去向,你怎的全然不在意?”
她一拍桌子,连着暖锅抖了三抖,溅出油点。任鸣讶道:“小丫头功夫不错,但我不清楚你所问何事。”
连长洲为难地扯了扯楚青澜袖子,楚青澜一扬眉毛,抢在众人之前说出“鬼村”、花盗、嘉陵帮刺客等事。闻言,任鸣看向尤怜天,语带嘲弄:“你的本事果真不如何莲!”他一时捧腹,一时拍桌哈哈大笑,众人不明所以,黎风烨更觉荒唐,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谢明青道:“任堂主似乎的确毫不在乎魔教去向。看来从锦城到白帝城一路间,您屡派刺客,并非为了铲除魔教旧部。”
尤怜天冷声接话:“他不敢。”
她与任鸣四目相视,如在交锋,“任堂主,您敢说说您如何夺来的《九连环》残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