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主屋里就被团团围住。尤其小白那壮阔如牛的身躯一挡,屋内更是昏天暗地。
“这样还不够吗?”
看着顾星洄再一次朝自己脸上伸过来的手,方远仁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小桌上的铜镜倒映着方远仁素白的一张脸。
顾星洄也瞧了镜中一眼,指腹又重重地点着手里的珍珠粉,再均匀在方远仁脸上铺开,叠了一层又一层,让那张原本就白的脸变得惨不忍睹的灰白:“嗯,这会要比刚才好些。”
小白在不远处抱着双臂,打量了半天,愈发满意自己黢黑的皮肤,说:“还得是我这种肤色,你这看起来,好像是个人都能把你推倒。”
秦沫感受到顾星洄不满的视线,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咱们四个人太明显了,只好委屈一下方公子,把方公子打扮成病弱贵公子,我们当随从,这样才好跟在尹舜后面,也不易让人察觉。”
小白瓮声瓮气地反驳:“直接上去咬断他的脖子,把人救出来不就行了吗?就非要弄什么一网打尽,真不明白你们。”
不能指望刚化形的狼能明白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的谋略,顾星洄没理他,手指挑起方远仁的下巴,仔细端详。
骤然被挑高的角度让方远仁错愕了一瞬,垂在膝上的手一下就收紧了。
存了些凛冽的眸子直直看着方远仁,很快又柔软下来,像无声的安抚。
仰着头的方远仁许久未被顾星洄这般打量,竟生出了几分被攫取的荒谬,慌忙移开视线:“师兄,可以了吗?”
顾星洄收回手指,摸了一把他的头,认真道:“很好看——”
——要是抹点口脂,那点红,必定是如雪中红蕊,摄人心魄。
奇怪的念头刚一出现,就被顾星洄强行抹杀。
口脂?阿仁师弟怎么会点口脂呢?可脑海里那个若隐若现的,坐在镜前微微后仰身体等着他点口脂的人,又是谁?
顾星洄抽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缓了缓,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就上路吧。”
话音刚落,等了半天极度不耐烦的小白就啪的一声踢开房门,狂奔而去。
仍是清晨,度霜镇里熙熙攘攘的都是赶集的民众,叫卖的叫卖,讲价的讲价,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打扮普通的四人。
尹舜要走的路线顾星洄昨晚已经探好,一行四人出了镇,往东边一路走去,不多时就看到了压着四五个孩子的尹舜。
说压其实不太准确,那四五个孩子闹哄哄的,一边走一边说,像小麻雀似的,围在尹舜身边,东一个问题,西一个问题。
只有陈明衍一声不吭,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那双圆眼时不时打量着周围,感觉到尹舜投来的视线后又迅速收回,做出个老实巴交的样子。
被太阳炙烤的干硬的土地随着他们的脚步扬起尘土,将空气渲染的一片朦胧。
刚出度霜镇没多久,愈发灼热的太阳将热气蒸腾,闷热难耐。
尹舜走到路边的茶水摊子坐下,向摊主要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
一个略微高些的孩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杯盏,问道:“尹师兄,我们真的可以到万剑门修炼吗?”
不知为何瘦了许多的尹舜答道:“自然,你们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当然不会诓骗你们。”
另一个女童蹲在地上,仰头问道:“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修道者本就要斩断凡缘,你既是自愿跟我前去修炼,还没开始便想着回家的事情,要不你现在回去?”
被尹舜这么不轻不重地斥责一番,女童也就闭上了嘴,把头深深埋着,一副很是羞愧的样子。
茶摊摊主原本还觉得尹舜小气,连给身旁的孩童多点几杯茶水也不乐意,上完第一杯茶水后就摆着一张臭脸。可当他看到尹舜腰间明晃晃地挂着的万剑门三字的门派木牌后,立马变了脸色,送上了几杯凉水,满脸堆笑:“哎呀仙长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没发现您是万剑门的仙长,这几杯水就当做是送给仙长了,算是结个仙缘。”
几个小童早就渴坏了,抱着杯子就喝了起来,尹舜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手中掐诀,扔了个暗红色的指环在桌上:“转运符,不白喝你的水。”
茶摊摊主眼都直了,一把把指环笼在手心里,不停鞠躬,连方远仁几人落座了都没发现。
燥热静默的空气中,顾星洄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指节扣了扣粗糙的四方木桌,道:“劳烦,四杯热茶。”
尹舜警觉,在几人坐下来的瞬间,锐利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可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秦沫和小白一个比一个壮阔的后背,和一个明显被几人保护着的,带着白纱帷帽,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方远仁察觉到尹舜的视线,到底是交过手露过面的,哪怕隔着一道朦胧的白纱,依旧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白纱帷帽被掀开很小的一角,一杯热茶被推了进来,连带着顾星洄温暖干燥的手掌,覆在了方远仁细白的手背上。
两人隔着一道白纱相望。
顾星洄动了动唇,很轻地安慰着他:“没事的,秦沫和小白都易了容,他不会认出来的。先喝点水降降热。”
被手心覆盖的手背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在顾星洄有如实质的目光中,方远仁小动物般点了头,稳住心神,拿起了手中的茶盏。
这些路边的茶水摊子里卖的几乎都是酽茶,煮的时间长,次数多,浓郁得连颜色都深沉。
方远仁刚抿了一口苦得发涩的茶水,尹舜就突然站起了身,朝着几人走来,那一口还没来的及吞咽的茶水就把方远仁呛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