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韵回眸,上挑的丹凤眼满是不解,“那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护好自己,趋利避害,你不懂吗?”
“懂啊。”周月安弯唇,笑叹了一声。
“朱姐姐好心又聪明。朱姐姐难道不懂吗?”
朱韵冷嗤一声,“我可比你懂。遇到会伤害自己的事儿,我可会躲得比谁都远。”
“是吗?”周月安笑意浅浅,她对上朱韵的目光,眸光干净温柔,“那昨夜姐姐不该挡在我们身前的。”
她指的是昨晚被那些纨绔骚扰的事。
朱韵一噎,她忽地安静下来,她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姑娘。
眼前之人三年前顶着个周家嫡女的名头进入教坊,高门贵女没入乐籍,怎么想都应该是件极为悲撼的事儿。
她生得美,一进坊就惹得众人唏嘘,自然引一些人嫉妒。可她性子安静淡泊,不哭不闹,与谁都不争论,被欺负了也就逆来顺受,泰然处之。
朱韵不是个管闲事的性子,可当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被欺负得狠了也不曾落一滴泪时,她微皱眉头,想不通这样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性才会做到如此。
她深入简出,不作妖,不争风头,自然就没什么存在感。日子长了,大家也都渐渐忘了,这里还有个曾经的周大小姐。
朱韵与她平常也没什么交集。
可是有一次外出演奏,教坊无人,她因落了东西着急回来取时,听见铮铮声响,琵琶激越高昂,而后又婉转悠扬。
她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能奏出这样的曲子。可当她必须赶着离去时,还是忍不住往阁楼瞥了眼。
周月安眉目素净,青丝半挽,她眸色淡然地抱着琵琶,素指翻舞,勾勒出琴弦细腻声响。
她真的极美,尤其是抱着琵琶时。
沉浸专注,恍若周遭消逝,她只置身于她自己的世界。
朱韵急匆匆地离去。
那时,她已入坊一年又半。
可在众人眼里,她只是个音律不精的无关人等,甚至连跟出去听演的机会都没有。
她是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淡忘于众人视野。
朱韵抿唇,她回神,收回目光。
藏拙甚久之人,不是意有所图,就是明哲保身。
显然,她是后者。
她有时想不通,明明这般惊才绝艳的技艺,未必得不到满堂喝彩而赢到荣华富贵赞誉不衰。
可她后面渐渐明白了,周月安这个人,不在意这些……
或者说,这世上应该没有她在意的东西了。
无关世俗,无关红尘。无所谓那虚名,亦对那钱权无所欲求。
只有关生死。
但她又好似不在意生死。
她无意间瞥见,她一人独立时,眼里的空洞与万念俱灰的模样。
她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看着她的背影,就觉得她好像已经没有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只一具空壳而已。
她自以为在着俗世摸爬多年,见过权贵高门的腌脏,也知道市井纷杂。
可她好似哪里都不似。她划不到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地界中去。
她不归属于自己见过的范围。
所以她看不透她。
周月安,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像周月安自己本身的一类人。
朱韵觉得周月安是极聪明的。可是聪明了这么多年,应早已将自己置身事外,为何会一时冲动,打破她多年藏着的秘密。
她不信她会一时糊涂。
所以那一晚,她出声提醒了她。
“周姑娘,教坊并非跳板工具。”权贵之人,最是靠不住。你不要,一时糊涂。
周月安似她预料的一般,她只平静地回复她,她不曾利用,也从未生过旁的心思。她眉目安宁素淡,周身雅致一如往常。
朱韵明白,也相信。
可是为何呢?
后面她自己打破了自己的圈。
没错,就是一个圈,她打破自己将自己死死困住的一个圈。圈壁冰寒,碰一下应当都是刺骨的疼。朱韵不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少力气和决心,打破那个封闭了她那么多年的一个圈,好像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朱韵丹凤眼锋利,满是疑惑。她真的看不懂她。
但并不妨碍,她敬佩她。
她敬佩这个瘦弱的姑娘,一身正气。向死而生,心性顽强。可这样的人,偏生善心。
她知道她偷偷救了很多人。
许是交付俸禄,许是给予吃食。她没有赏赐,自己过得清贫,也从不埋怨。
她没见过她怨天尤人。
好似一切都不入心,规矩有礼,从未僭越。
朱韵默然,许久,她才出声打破寂静。
“你,只身犯险,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