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安转身回屋,换下繁琐的裙装,她取下一只珠钗,青丝如瀑,周月安茫然地看着镜中自己,镜中人粉黛红颜,眼波流转,细眉轻蹙。周月安其实与她阿娘很像,眉目尤其。故而她很少对镜梳妆,不见……便不想……
她垂下眼,不再看自己,谢闻璟的话,让她感到不安。但到底为何,她茫然不知。似乎某个念头曾从脑海闪过,但她一时没抓住,现下不安愈浓。
周月安近日也越来越忙,演奏提上日程,她有时连饭点也顾不上,过了五日,才得一日休沐空闲。
周月安一得空便收拾东西着急赶往城外,她近日总心神不宁。她对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她唯一担心的便只有城外那群孤童的安康。
而她最近眉心总跳,无由头的慌张。
谢闻璟,那种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又怎么会说无用的废话。想着她眉头紧皱,加快了步子,甚至小跑起来。
天空灰蒙,风中卷起的沙土吹得她眼睛疼,她跑出竹林,视线触及后屋不高屋顶上乱糟糟的茅草和残破的篱笆一角,周月安本就提着的心骤然一紧。
她慢慢上前,没听到往日欢乐闹腾的笑语,没看到张姨侍弄旁边菜地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是杂乱的院子,打碎的碗碟,踩得乱七八糟的新冒芽的菜梗。
周月安踩到一片碎胚发出声响,她突然停下,不敢再往前。
她指尖微颤,蹲下身轻轻摸着不算锐利的碎泥胚片,紧绷的肩膀霎那间卸力,宛若从身体里抽去了什么。
她茫然地眨眼,眼前的混乱让她不知所措。她在来时想过无数种情形,可此时,她脑中一片空白。
钝厚的碎片也有锋利的一角,周月安回神,轻轻摩挲着指腹无意划出的痕迹,周月安,别慌……你不能慌……要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月安深吸口气起身,将碎片藏进袖口,抬步上前。
院前更是一片狼藉,周月安凝神,推开半掩的院门,屋内昏暗,四下打量,确认无异后轻唤,“张姨?渊哥儿?”
四周寂静,除了外边渐起的风声,周月安没听到任何回应。周月安揭开米缸,空无一物。她皱眉,前几日便已托人送粮,不可能几日未过便已无余粮。她放下盖子,凝着灶头暗自思量。却听见灶台后传来细碎的嗦嗦声响。
周月安顿时警惕,捏紧袖中瓦片缓缓上前查看。柴草盖住半边灶口,显得混乱,而望见熟悉的麻布衣角,她松了口气,她弯腰拾开柴火,露出了里面蜷缩的小小身影。
她轻唤,“瓶儿,我是阿姊。”
小姑娘缩着身子,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看见周月安后眼中的惊恐变为依赖,泪水涌出,她爬出来,扑进周月安怀里,呜咽道:“阿姊,阿姊,他们好多人,我害怕……”
周月安轻拍小姑娘颤抖的身子,闻言心猛地一沉,开口询问才发觉嗓子干涸:“瓶儿乖,不怕,阿姊在这。”
她抱紧小姑娘,等她逐渐安静,问道:“小瓶儿,能告诉阿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小姑娘瑟缩了下身子,断断续续地说:“前两日,阿婆做了……好多窝窝,可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他们把窝窝都抢走了……阿婆想拦,他们打阿婆,砸院子,我在厨房添柴火,从那个洞口看见……”
小姑娘说着声音又染上哭腔,“渊哥哥他们保护阿婆……不让他们打阿婆,然后他们把哥哥带走了,还有阿婆……瓶儿没用……哥哥他把我藏进柴火堆里,不让我出去……”
周月安听完心凉了半截,抢粮虏人……
城郊虽偏但在天子脚下,会是谁这般大胆……
周月安将小瓶儿哄睡,她靠在床边,眉头紧皱。若是为粮,多了孩子老妇岂不要多口粮?况且此处多无商无铺,他们会把人带去哪里?
况且此处多是荒山……荒山!
周月安想到这心头一惊,曾经流亡逃难,走投无路之时确实有人占山为王,劫道劫粮。如此虽背负骂名却也不至于饿死成为尸骨。
周月安躲匿于人群,幸而那些人还存了些许良知,不强迫人群跟着上山,只有意者跟随就可,于是周月安躲过了一劫。
可如今……周月安不敢深想。
周月安心慌,强迫自己冷静,荒山,可毕竟天子脚下……朝廷怎会容忍流民占山为王,定会有人围剿整治,如此张姨和孩子们不一定会出事……
可万一呢?可万一,张姨她们等不到呢?
周月安走出门,趁着暮色遥望,远处山野连绵起伏,在白昼与黑夜相接里山黝绿得让人觉得心口发沉。